周瑞家的道:野真正委屈死人,这样大门头儿,除了奶奶这样心计儿当家罢了。别说是女人当不来,就是三头六臂的男人,还撑不住呢。还说这些个混账话!”说着,又笑了一声道:“奶奶还没听见呢,外头的人还更糊涂呢!前儿,周瑞回家来,说起外头的人,打量着咱们府里不知怎么样有钱呢。也有说:‘贾府里的银库几间,金库几间,使的家伙都是金子镶了玉石嵌了的,也有说:‘姑娘做了王妃,自然皇上家的东西分的了一半子给娘家。前儿贵妃娘娘省亲回来,我们还亲见他带了几车金银回来,所以家里收拾摆设的水晶宫似的。那日在庙里还愿,花了几万银子,只算是牛身上拔了一根毛罢咧,有人还说:‘他门前的狮子,只怕还是玉石的呢!园子里还有金麒麟,叫人偷了一个去,如今剩下一个了。家里的奶奶姑娘不用说,就是屋里使唤的姑娘们,也是一点儿不动的,喝酒下棋,弹琴画画,横竖有人伏侍呢,单管穿罗罩纱,吃的带的,都是人家不认得的。那些哥儿姐儿们,更不用说了,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去拿下来给他玩,还有歌儿呢,说是,‘宁国府,荣国府,金鰂才宝如粪土。吃不穷,穿不穷,算来……”兑到这里,猛然咽住。原来那时歌儿说道是“算来总是一场空”,这周瑞家的说溜了嘴,说到这里,忽然想起这话不好,因咽住了。

    凤姐儿听了,已明白必是句不好的话了,也不便追问。因说道:“那都没要紧,只是这‘金麒麟,的话从何而来?”周瑞家的笑道:野就是那庙里的老道士送给宝二爷的小金麒麟儿。后来丢了几天,亏了史姑娘捡着,还了他,外头就造出这个谣言来了。奶奶说这些人可笑不可笑?”凤且道:野这些话倒不是可笑,倒是可怕的。咱们一日难似一日,外面还题么讲究。俗语儿说的,‘人怕出名猪怕壮,况且又是个虚名儿。终久还不知怎么样呢!冶周瑞家的道:野奶奶虑的也是。只是满城里茶坊酒铺儿以及各胡同儿,者堤这样说,况且不是一年了。那里握的住众人的嘴。”凤姐点点头儿。因叫平」儿称了几两银子,递给周瑞家的道:野你先拿去交给紫鹃,只说我给他添补买东西的。若要官中的,只管要去,别提这月钱的话。他也是个伶透人,自然明白我的话。我得了空儿,就去瞧姑娘去。”周瑞家的接了银子,答应着自去。不提。

    且说贾琏走到外面,只见一个小厮迎上来回道:野大老爷叫二爷说话呢。”贾3连急忙过来,见了贾赦。贾赦道:“方才风闻宫里头传了一个太医院御医、两个吏目去看病,想来不是宫女儿下人了。这几天,娘娘宫里有什么信儿没有?”贾琏道:野没有。”贾赦道:野你去问问二老爷和你珍大哥,不然,还该叫人去到太医院里打听打听才是。”贾琏答应了,一面吩咐人往太医院去,一面连忙去见贾政贾珍。贾政听了这话,因问道:“是那里来的风声?”贾琏道:‘‘是大老爷才说的。”贾政道:野你索性和你珍大哥到里头打听打听。”贾琏道:野我已经打发人往太医院打听去了。”一面说着,一面退出来去找贾珍。只见贾珍迎面来了,贾琏忙告诉贾珍。贾珍道:野我正为也听见这话,来回大老爷二老爷去呢。”于是两个人同着来见贾政。贾面:野如系元妃,少不得终有信的。”髓,贾赦也过来了。

    到了晌午,打听的尚未回来,门上人进来回说:野有两个内相在外,要见二位老爷呢。”贾赦道:野请进来。”门上的人领了老公进来。贾赦贾政迎至二门外,先请了娘娘的安,一面同着进来,走至厅上,让了坐。老公道:野前日这里贵妃娘娘有些欠安,昨日奉过旨意,宣召亲丁四人,进里头探问。许各带丫头一人,余皆不用。亲丁男人,只许在宫门外递个职名请安,听信,不得擅入。准于明日辰巳时进去,申酉时出来。”

    贾政贾赦等站着听了旨意,复又坐下,让老公吃茶毕,老公辞了出去。贾赦贾政送出大门,回来先禀贾母。

    贾母道:野亲丁四人,自然是我和你们两位太太了。那一个人呢?冶众人也不敢答言。贾母想了想道:野必得是凤姐儿,他诸事有照应。你们爷儿们各自商量去罢。”贾赦贾政答应了出来因派了贾琏贾蓉看家外,凡“文”字辈至“草”字辈一应都去。遂吩咐家人预备四乘绿轿,十余辆翠盖儿,明儿黎明伺候。家人答应去了。贾赦贾政又进去回明贾母:野辰巳时进去,申酉时出来。今日早些歇歇,明日好早些起来,收拾进宫。”贾母道:野我知道,你们去罢。”赦政等退出。这里邢夫人、王夫人、凤姐儿也都说了一会子元妃的病,又说了些闲话,才各自散了。

    次日黎明,各屋子里丫头们将灯火俱已点齐,太太们各梳洗毕,爷们亦各整顿好了。一到卯初,林之孝合赖大进来,至二门口回道:野轿车俱已齐备,在门外司候着呢。”不一时,贾赦邢夫人也过来了。大家用了早饭,凤姐先扶老太太出来,众人围随,各带使女一人,缓缓前行。又命李贵等二人先骑马去外宫门接应,自己家眷随后。“文”字辈至“草”字辈各自登车骑马,跟着众家人,一齐去了。贾琏贾蓉在家中看家。

    且说贾家的车辆轿马,俱在外西垣门口歇下等着,一会儿,有两个内监出来,说道:野贾府省亲的太太奶奶们,着令人宫探问曰爷们,俱着令内宫门外请安,不得人见。”门上人叫,野快进去。”贾府中四乘轿子跟着小内监前行,贾家爷们在轿后步行跟着,令众家人在外等候。走近宫门口,只见几个老公在门上坐着。见他们来了,便站起来说道:野贾府爷们至此。”贾赦贾政傲厓次立定。轿子抬至宫门口,便都出了轿,早有几个小内监引路,贾母等各有丫头扶着步行。走至元妃寝宫,只见奎面煌,琉璃照耀。又有两个小宫女儿衔俞道:野只用请安,一概仪注都免。”

    贾母等谢了恩,来至床前,请安毕,元妃都赐了坐。贾母等又告了坐。元妃便问贾母道:野近日身上可好?”贾母扶着小丫头,颤颤巍巍站起来,答应道:野托娘娘洪福,起居尚健。”元妃又向邢夫人王夫人问了好。邢王二夫人站着回了话。元妃又问凤姐:野家中过的日子若何?”凤姐站起来回奏道:“尚可支持。”元妃道:野这几年来,难为你操心!”凤姐正要站起来回奏,只见一个宫女传进许多职名,请娘娘龙目。元妃看时,就是贾赦贾政等若干人。那元妃看了职名,心里一酸,止不住早流下泪来。宫女JU!过绢子,元妃一面拭泪,一面传谕道:野今日稍安,令他们夕卜面暂歇。”贾母等站起来,又谢了恩。元妃含泪道:野父女弟兄,反不如小家子得以常常亲近。”贾母等都忍着泪道:野娘娘不用悲伤,家中已托着娘娘的福多了。”元妃又问:野宝玉近来若何?”贾母道:野近来颇肯念书。因他父亲逼得严紧,如今文字也都做上来了。”元妃道:野这样才好。”遂向外宫赐宴。便有两个宫女儿,四个小太监,引了到一座宫里。已摆得齐整,各按坐次坐了。不必细述。

    一时吃完了饭,贾母带着他婆媳三人,谢过宴。又耽搁了一回,看看已至酉初,不敢羁留,俱各辞了出来。元妃命宫女儿引道,送至内宫门,门外仍是四个小太监送出。贾母等依旧坐着轿子出来贾赦接着,大伙儿一齐回去。到家,又要安排明后日进宫,仍令照应齐集,不提。

    且说薛家金桂自赶出薛蟠去了,日间拌嘴,没有对头,秋菱又住在宝钗那边去了,只剩得宝蟾一人同住。既给与薛蟠作妾,宝蟾的意气又不比从前了曰金桂看去,更是一个对头,自己也后悔不来。一日,吃了几杯闷酒,躺在炕上,便要借那宝蟾作个醒酒汤儿,因问着宝蟾道:野大爷前日出门,到底是到那里去,你自然是知道的了?”宝蟾道:野我那里知道,他在奶奶跟前还不说,谁知道个陛事?”金桂冷笑道:野如今还有什么‘奶奶,‘太太,的,都是你们的世界了!另人是惹不得的,有人护庇着,我也不敢去虎头上捉虱子;你还是我的丫头,问你一句话,你就和我摔脸子,说塞话!你既这么有势力,为什么不把我勒死了,你和秋菱,不拘谁做了奶奶,那不清净了么?偏我又不死,碍着你们的道儿!”宝蟾听了这话,那里受得住?便眼睛直直的瞅着金桂道:野奶奶这些闲话只好说给别人听去,我并没合奶奶说什么,奶奶不敢惹人家,何苦来拿着我们小软儿出气呢?正经的,奶奶又装听不见,‘没事人一大堆’了。”说着便哭天哭地起来。金桂越发腿,便爬下丝,要打宝蟾。宝蟾也是夏家的风气,半点儿不让。金桂将桌椅杯盏尽行打翻,那宝蟾只管喊冤叫屈,那里理会他。岂知薛嫩马在宝钗房中,听见如此吵嚷,便叫秋菱:野你过去瞧瞧,且劝劝他们。”宝钗道:“使不得,妈妈别叫他去。他去了,岂含能劝他?那更是火上浇了油了。”薛姨妈道:“既这么样,我自己过去。”宝钗道:野依我说,妈妈也不用去,由着他们闹去罢。这也是没法儿的事了。”薛姨妈道:野这那里还了得!”说着自己扶了丫头,往金桂这边来。宝钗只得也跟着过去。又嘱咐香菱道:野你在这里罢。”

    母女同至金桂房门口,听见里头正还嚷哭不止。薛嫩马道,“你们是怎么着,又这么家翻宅乱起来?这还象个人家儿吗?矮墙浅屋的,难道者杯怕亲戚们听见笑话了么?”金桂屋里接声道:野我倒怕人笑话呢!只是这里‘扫帚颠倒竖,也没主子,也没奴才,也没大老婆,没小老婆,都是混账世界了!我们夏家门子里没见过这样规矩,实在受不得你们家这样委屈了!”宝钗道:野大嫂子,妈妈因听见闹得慌才过来的,就是问的急了些,没有分清‘奶奶,‘宝蟾,两字,也没有什么。如今且先把事情说开,大家和和气气的过日子,也省了妈妈天天为咱们操心。”薛姨妈道:“是啊,先把事撤兑开了,你再问我的不是,还不迟呢。”金桂道:“好姑娘,好姑娘!你是个大贤大德的。你日后必定有个好人家,好女婿,决不象我这样守活寡,举眼无亲,叫人家骑上头来欺负的。我是个没心眼儿的人,只求姑娘,我说话,别往死里挑拣!我从小」儿到如今,没有爹娘教导。再者,我们屋里老婆、汉子、大女人、小女人的事,姑娘也管不得!”

    宝钗听了这话,又是羞,又是气,见他母亲这样光景,又是疼不过。因忍了气说道:野大嫂子,我劝你少说句儿罢。谁挑拣你?又是杂负你?别说是嫂子,就是秋菱,我也从来没有加他一点声气儿的。”金桂听了这几句话,更力财自着炕沿大哭起来说:野我那里比得秋菱?连他脚底下的泥我还跟不上呢!他是来久了的,知道姑娘的心事,又会献勤儿。我是新来的,又不会献勤儿,妯何拿我比他?何苦来!天下有几个都是贵妃的命?行点好儿罢。另修的象我嫁个糊涂行子,守活寡;那就是活活儿的现了眼了!”薛姨妈听到这里,万分气不过,便站起身来道,“不是我护着自己的女孩儿,他句句劝你,你却句句怄他。你有什么过不去,不用寻他,勒死我倒也是希松的!冶宝钗忙劝道:野妈妈,你老人家不用动气。咱们既来劝他,自己生气,倒多了一层气。不如且去,等嫂子歇歇儿再说。”因吩咐宝蟾道:野你也别闹了。”说着,跟了薛嫩马,便出来了。

    走过院子里,只见贾母身边的丫头同着秋菱迎面走来。薛姨妈道:野你从那里来?老太太身上可安?”那丫头道:野老太太身上好,叫来请姨太太安,还谢谢前儿的荔枝,还给琴姑娘道喜。”宝钗道:野你多早晚来的?”那丫头道:“来了好一会子了。”薛嫩马料他知道,红着脸兑道:“这如今,我们家里闹的也不象个过日子的人家了,叫你们那边听见笑话。”丫头道:野姨太太说那里的话?谁家没个碟大碗小靡着碰着的呢?那是姨太太多心罢咧。”说着,跟了回到薛姨妈房中,略坐了一回,就去了。

    宝钗正嘱咐秋菱些话,只听薛姨妈忽然叫道:野左胁疼痛的很!冶说着,便向炕上躺下。唬得宝钗香菱二人手足无措。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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