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第二天清晨,沈云和拴子离开郑家庄。陈老爷得信,特意带着松哥儿提前一天到庄子里给他送行。知道拴子是赶车的好手,他资助了一辆小马车。

    本来,他还要赠送一百两银子的路资。不过,被沈云婉拒了。

    沈云离开庄子,最伤心的当数甜妞。

    平常,她最粘沈云。陈老爷和松哥儿回来后,几次想接她回陈家。结果,每次,她都是又哭又闹,说“要和云哥哥一起住”,死也不肯走。

    怕她又哭闹不休,洪伯特意吩咐下去,沈云要离开的消息,所有人都要瞒着她。

    然而,小丫头最终还是知道了。在沈云钻进小马车里,准备离开时,应该还在睡觉的她,趿着鞋子,只穿着小衣小袄,从屋子里追了出来:“呜呜呜,云哥哥,不要走!”

    洪伯见状,一边赶紧过去抱住甜妞,一边招呼拴子:“快走!快走!”

    不然,依着甜妞儿的性子,今天,云哥儿休想走得了。

    “哎!”拴子也怕甜妞哭闹,闻言,立马扬鞭打马,“云哥儿,坐稳了!”

    “云哥哥!”甜妞发现马车动了,哇的大哭,在洪伯怀里拼死挣扎。

    沈云在车里看着揪心,掀起车帘,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向甜妞挥手:“甜甜,等我得了空,回来看你。”

    不想,甜妞哭得更凶了。

    也不知道小丫头哪来的横劲,竟然从洪伯怀里挣脱了。她挥着手,一边大哭,一边拼命追着马车跑:“云哥哥……”

    陈老爷和松哥儿双双回神,慌忙和洪伯一道将人拦住:

    “甜姐儿,听话,不要闹!”

    “甜甜,以后大哥带你去省城,找云哥。”

    “甜姐儿乖,你云哥哥很快就要回来的。”

    可是,甜妞哪里肯听?

    看到小马车载着她的云哥哥越跑越快,越离越远,她挣扎着向小马车伸出手,哭得撕心裂肺:“云哥哥……”

    车里,沈云听着甜妞被落下的哭声,心里也很不好受。他回到车里,跟拴子商量:“拴子哥,甜甜不会哭坏吧?要不,我们回去劝一劝她,再走?”

    拴子头也没有回,扬鞭催马:“千万别!甜姐儿哭起来,哪个有本事能劝得住?真回去了,你也休想脱得身。”又道,“云哥儿,你莫担心。有我爹他们看着,甜姐儿能有什么事?小娃娃忘性大,过一会儿就消停了。你去省城寻亲是正事,莫管她。”

    自己是一定要走的……沈云只能硬下心肠,充耳不闻被越落越远的哭声。

    得知沈云要去省城,陈老爷事先打探好了路上的情形:之前,查大帅在官道上设下了重重关卡,不过,在省城被收复后,不出三天,这些关卡又突然统统被撤销。眼下,去省城的官道不但通畅得很,而且沿途每隔三十里便有仙府开的驿站。听说,价钱公道得很,也没有欺压过往客商的消息传出。

    “据说,省城换了新大帅,姓贝,不是从我们这边过去的那个查大帅。”陈老爷如是告诉沈云他们,“这些驿站,就是贝大帅发令,叫各地仙府在三天之内,重建起来的。”

    至于这位贝大帅初来乍到,却为什么威信如此之高,他也打探到了:

    一是,贝大帅把杀鸡骇猴用得好。

    他虽然不是本省人氏,手下的人马也不及查大帅多,但是,他是出了名的敢打仗。而查大帅围了省城近一年,叛军依然在城里好吃好喝。然而,各地仙府却被查大帅喝来喝去,早就怨气冲天,各位大老爷们敢怨不敢言。一场大雨之后,省城内涝,到处都涨水。贝大帅瞅准时机,突然发兵,率先从北门攻破城门,立下首功。

    于是,在庆功宴上,贝大帅反客为主,抢在查大帅之前,自个儿坐上了主位。

    查大帅表示不服,当场要撂桌子。

    哪知,贝大帅早有准备。他抢先发难,令事先埋伏在暗处的亲兵拿下查大帅和他的亲信们。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仙庭的法旨,当众宣布查大帅好几桩大罪,满门抄斩。

    查大帅和他的亲信们根本就来不及反抗,通通被堵住嘴巴,直接拖出去砍头。

    查大帅手握重兵。各地仙府都指着他打叛军,对他言从计从。就连他自封“大帅”,也无人敢出来说个“不”字。

    不想,他就这样被贝大帅给一锅端了。是以,兵围省城的各路“大帅”,以及一众仙府大老爷们没有敢再吱声,从此,唯贝大帅之令是从。

    二是,贝大帅杀人不眨眼。

    省城被收复之后,仙庭颁了大赦令,赦免了省城所有人通叛军的大罪。可是,贝大帅根本就不予理会,完全将之当成了揩屁股的草纸。他在省城大搞清算。省城仙府衙门前的空地上,每天都在杀人。据说,空地上的泥地都是红的。省城那边的人怕得很,暗地里称他是‘贝剃头’,意思是,贝大帅杀人不眨眼,跟剃头一般。

    “云哥儿,你们在外头,千万莫乱说话。”陈老爷忧心忡忡的告诫两人。

    沈云闻言,更加挂念馆主大人与傅雷。

    有驿站住宿与指路,路上比想象中的要顺利得多。一路快马加鞭,在三天后的中午,他们赶到了省城。

    他们抵达的是南门。城楼总共有三层,全用大青石砌成,高大的圆拱形城门比永安县城的城楼还要高。

    远远的,看到城门,拴子便赞道:“好高……”

    然而,话未说完,他吓得面如土色,胡乱拉住马,仰身“哇”的大吐。

    “拴子哥,你怎么了?”沈云掀起车帘,关切的替他俯背。

    后者连黄胆汁都吐了出来,完全没法说话,哆哆嗦嗦的用手指了指前方。

    沈云顺着他的手指头望过去,也是脸色乍变:数十步开外,高大的城楼之上,悬挂着数以十计的绳子。每一根绳子的末端都挂着一个人头!

    “刮——,刮——”,一群乌鸦在周边打转,时不时冲下去啄食。

    是以,这些人头血淋淋的,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不用说,这些全是贝大帅的手笔!

    后背阵阵发麻。沈云深吸一口气,堪堪压制住翻涌的胃液。

    “云哥儿,我们还要进城吗?”拴子惨白着脸,压低声音问道。

    目光再次扫过城楼上的人头,沈云坚定的说道:“当然要进城!”

    读了太师祖的手札,他不难看出,为了寻找“道”,太师祖生前不知道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吃了多少苦头!

    师父一生漂泊,苦苦寻觅“道”。

    如今,他亦是抱着寻“道”之心,前来省城。怎么能够因城门上挂了人头,而心生胆怯,就此止步呢?

    “云哥儿,好胆色!”拴子汗颜。说起来,他也是去鬼门关转过一回的人,竟然还不如一个十岁的娃娃。豪情顿时涌上心头,他“啪”的一拍大腿,果断的说道,“就算城里是龙潭虎穴,今天,我也陪你闯定了!”

    结果,他没能进城。

    原因是,根据贝大帅之新令,除了贱民每人要交五个大钱的城门税,但凡进城者,不论贵贱,皆要出示路引。

    拴子没有路引。

    看着城门下,仙符兵们一个个的查验路引,他甚是幽怨,跟沈云嘀咕道:“云哥儿,好端端的,怎么不收城门税,要什么路引了呢?”这次来省城,他做好了被大宰一刀的准备,银钱带得足足的。哪怕城门税要一百个大钱,这钱也得花。不想,新来的大帅没涨城门税,却加了一条新规矩……

    沈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拴子哥,你就送我到这里好了。天色还早,你往回走,能赶上驿站的晚饭。”

    城门上挂着那么多的人头呢!就算再给一百胆子,拴子也不敢擅闯。貌似也只能这样。他无奈的应下:“那,云哥儿,你自己多加小心。”

    “知道了。”沈云拿起自己的行囊,跳下马车,向他摆手,“拴子哥,保重。后会有期。”

    拴子没有动窝:“行,你去吧。我看着你进了城,就走。”

    沈云笑了笑,背起大大的蓝布包裹,转身走向城门。

    他拿的是良民路引。查验的那名仙符兵接过后,匆匆扫了一眼,双手奉还,放过。

    沈云走过哨岗,又转身回望拴子所在的方向。

    拴子果然还站在马车旁,伸长脖子望着他这边。

    沈云冲他挥手,示意他莫再耽搁,误了行程。

    后者领会,也使劲的挥舞着双臂,然后,跳上马车,驾车离去。

    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沈云看着高大的城门洞,吐出一口浊气,坚定的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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