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下午太阳落山前结束,刘驽自始至终都没有接受秦王封号。柳三省离开时,面色有些阴沉。

    裴元倒是很开心,这个吝啬的老头临走时不忘抓上几把爪子,悄悄放进了衣服兜里。

    这场宴会耗时甚长,群臣又哭又闹,耗费了不少体力,后来不知怎么突然全都开了窍,不再劝进,一个个开始闷着头吃饭。

    宴会结束后,经副卿董能统计,馒头、蒸饼和粟米等主食的消耗量竟然远多于瓜果和菜品。

    这种事儿十分罕见,董能惊讶得不敢相信,心想:“难不成这些当官的都是苦劳力假扮的,所以光吃饭不吃菜?”

    书房中,刘老学究正在与儿子刘驽闭门密谈。

    “你拒绝秦王封号是对的,这位置上去了就下不来。而且皇帝已经多日不理朝政,这诏书多半有问题。”刘老学究率直地说道。

    刘驽点了点头,“我手无寸功,这些人故意将我抬得很高,恐怕居心不良。或许他们想让我出事,然后再顶替我的位置。”

    “其实有的人未必那么坏,或许只是想升官。”刘老学究愣了愣,没想到儿子竟然想得如此之深。

    刘驽面色凝重,“成为秦王,就等于成为众矢之的。那些人想把我放在炉上烤,然后渔翁得利,我偏不让他们得逞。”

    “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刘老学究问道。

    “重用禁军统领颜烈,结交户部尚书裴元,尊敬兵部尚书柳三省。”刘驽一字一顿地说道。

    “尊敬。”刘老学究将这个词在嘴里念了好几遍,“这个柳三省确实只能‘尊敬’,他私心太重,想把你捧上位,然后自己跟着一步登天。”

    刘驽叹了口气,“他想得美!唐廷立国近三百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皇帝虽然无能,但仍是名义上的天子。眼下各郡藩镇林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皇位,谁要敢先动手,谁就最先死!”

    “你不要动,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地活着,不盼你大富大贵。”刘老学究诚恳地说道,向儿子吐出了心里话。

    “如果萧呵哒在就好了,他会告诉我该怎么做。”刘驽叹了口气,有些发愁。

    “那想办法将他接过来?”刘老学究提议道。

    刘驽点头,“眼下全城兵马都在我掌握之中,倒是可以营造机会扰乱城外敌军,同时趁机将萧呵哒他们接过来。我晚上就把唐彪喊来,让他作具体安排。”

    “嗯,如此甚好,你若是有甚么不放心的,可以找我商议。”

    “好的,父亲。”

    ……

    大理寺,后院一间厢房中。

    曹东篱这几天哪里都没有去,那个叫李菁的蛮丫头整日里在柳树下转来转去,嘴里也不知嘀咕着甚么,直看得他心烦。

    他索性拉上了窗帘,将自己关在黑洞洞的屋子里。

    今儿白天更是讨厌,宴席上来得那些人又哭又闹,好不聒噪。

    他实在忍受不住,干脆连床上的被褥也全都挂上了门窗,如此方才稍稍得了些安宁。

    黑猫见他烦恼也不叫唤,静静地躺在床下陪他。

    曹东篱轻轻抚摸着阿珍的骨灰盒,轻轻将脸贴到盒上。只有这种时候,他方才觉得内心深处尚存有一丝温暖。

    “阿珍,我替你报仇了,但最后杀死李滋的人不是我。”曹东篱抱着盒子自言自语,同时他心里逐渐打定了主意。

    他的伤势不算太重,眼下几近于痊愈,此时出门远游一趟再合适不过。

    他要带着阿珍一起看那锦绣河山,过天底下最逍遥的日子。至于甚么乱世争雄,都见鬼去吧!

    曹东篱在屋子里辗转了一夜,想着该如何与刘驽道别。

    第二天一大早,他便带上黑猫,背着行囊出现在刘驽面前。

    “我本以为你会多待些日子。”刘驽略感惊讶。

    “我是江湖人,在这官府衙门里住不惯。”曹东篱自嘲道。

    “打算去哪里?”刘驽关心地问道。

    “天涯海角,哪里有江湖,哪里就有我。”曹东篱开玩笑的时候全然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让人猜不出他哪句话是真的。

    他接着严肃了起来,认真地说道:“我想去一趟蜀地,探一探袁龙城的老巢。此人用邪法御炁,将来必成武林祸患。”

    刘驽点了点头,“江湖险恶,曹兄要多多小心。”

    “江湖再危险,也比不上朝堂之上,我其实更担心你。”曹东篱拍了刘驽肩膀一巴掌,“只要你有危险,我就会立刻赶回来助你。放心,我消息很灵的!”

    “你打算去蜀地多久?”刘驽笑着问道。

    “来回大概三个月吧。”曹东篱道。

    “过了冬天,明年开春雪融化之前,你可以回来吗”刘驽认真地问道。

    曹东篱笑道:“可以,一言为定!”说完便要告辞。

    “你等等,我给你准备了一些盘缠,现在就派人拿过来。”刘驽急忙拦住曹东篱,叫来两名仆役。

    片刻后,两名仆役返回。其中一人手捧漆盒,里面是二十锭黄金。另一人牵来一匹黑马,乃是刘驽的心爱坐骑,飞龙。

    曹东篱皱了皱眉,“金子我收下,路上正好需要盘缠,但这匹马我不能收,你上战场用得上!”

    刘驽强行将马缰塞入曹东篱手中,“这匹马性子乖戾,我费了五牛二虎之力方才将它驯服,它却偏偏和你合得来,可见你俩缘分不浅。你要去远方,飞龙脚力甚健,正好派得上用场。”

    曹东篱依旧不肯接受这份厚礼,两人来回推辞了数番,刘驽执意坚持,曹东篱难以推却刘驽的盛意,只得收下了这匹性格古怪的黑马。

    飞龙似乎听懂了两人的话,它如今整日里被关在这小小的大理寺院中,都快被憋坏了,一听说可以随曹东篱出门远游,高兴得连踢了刘驽好几个蹶子,只可惜一个都没踢中。对它来说,算是这十分美妙的一天里小小的一点遗憾。

    “畜生!”刘驽末了不忘狠狠地骂了它一句。

    “呼噜!”飞龙乐滋滋地喷了口气。

    ……

    曹东篱并未选择在夜晚出城,对于他这种境界的高手来说,只要没有累赘缠身,想在大军中来去自如轻而易举。

    当天中午,曹东篱背着宝剑、扛着箱子、黑猫,当然还有——一匹马,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轻功跃过城墙,看得城内城外两军将士目瞪口呆。

    毕竟从来只有人骑马,很少见到马骑人,像曹东篱这般做事的人还是非常罕见!

    曹东篱出城后,单枪匹马在百万义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往南绝尘而去。

    自始至终,他未曾杀过一个人。

    当晚,这件事儿传进了刘驽耳中。

    “曹东篱是个慈悲的人,他懂得克制自己的冲动,即便武功高超,也绝不欺凌弱小。”刘驽很快下了定论。

    柳三省恰好也在场,他并未因为刘驽昨日的拒绝感到气馁,心想:“刘大人既然不接受王爵,那公爵总可以吧。”于是想着劝刘驽接受秦国公的封号,封国范围恰好是朝廷唯一实际掌控的三秦之地。

    柳三省听了曹东篱的事后微微皱眉,不住地叹气,“大人,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柳大人请说,您见识长远,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您正是我的良师益友啊。”刘驽笑道,不露痕迹地将尊敬二字发挥得十分到位。

    柳三省听后心里非常受用,劝谏道:“曹东篱武功高超,此人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将来必会成为大祸患。我劝刘大人及早想办法除之!”

    刘驽听后收起笑容,冷冷地说道:“曹东篱与我乃同道中人,只不过我在朝堂、他在江湖而已。我的道便是他的道,无论他做甚么,都不可能违背我的道!”

    “是,大人说得对,卑职只是建议而已。”柳三省汗如雨下,直感自己说错了话,犹如芒刺在背。

    “柳大人不要见外,您的话颇有几分道理,刘某听后常常颇有心得体会呢。”刘驽朗声笑了起来,拍着这位兵部尚书的脊背温言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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