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齐舟有点不信地问道:“那怎么这件甲衣上有好几片甲片残破了?还有个拳头大的破洞?”

    郑彬笑道:“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有坚甲,自然有利剑了。能击破此甲的利器无论材质还是工艺都不会在此甲之下,但若要像右肩上这个破洞那样被击穿,则此人不仅要手执利器,功力必定也是深不可测啊!恐怕天下也没几人可以为之。那人如果真能在一对一的情况下重创天下第一的杨征,这一战恐怕也真要惊天动地了。”

    “照您这么说,这么珍贵的宝甲,皇帝为何会赐给我义父?不过听我母亲说,那一年义父被褫夺所有封赏,这铁甲也在清单之列,两个老太监呈责问为何如此残破,我娘只回了八个字“九死一生,如何不破?”老太监怕连这么破烂的铁甲都收回去,会被众人耻笑,便在此一项上标注了“毁损”二字,也总算留了点念想给我。”

    “你母亲可曾说过清单中是否还有一柄‘蟠龙剑’?”

    “好像兵器只有这一件,其他都是金银珠宝、田地封邑了。”

    “这就对了,令尊数次救驾,得到皇帝赏赐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听说姜琮身材魁伟,这宝甲定是无法穿下,唐帝一同进献的佩剑‘蟠龙剑’和此甲同时铸造,同工同料,是绝世无双的利器,他肯定不舍得赠出的。”

    “是啊,给出去的东西都好意思收回去,我想老皇帝也不会那么大方地再送剑。”贺齐舟道:“你们郑氏肯定是在找矿的时侯才发现这里的吧?不过足不出山,消息倒也灵通啊。”

    “小家伙,你真聪明,不错,外面山谷原本是一座铁矿,开采已逾百年,山体遍布矿硐,但七十年前矿脉已竭,自南而入的一些小道也早就荒废了,我祖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我们现在所处的山谷,可哪有这么简单真正能遗世独立啊。”郑彬叹道,继而道出谷中现状。

    原来这山中人口日众,还是需要大量的山外物资。自从其小叔在二十年前当家后,就规定一率不收留外来人员,每户最多只能留下一名子女,其他新增人口超过十六岁都要尽量出谷,谷中会提供部分财力支持。不过现在越来越多的青年想要出山,所以不得不采用武力选拔的手段。

    他们的武功都传自小叔,那时郑家深受皇恩,每代都允许一人跟随金陵派掌门习武,郑彬的小叔在金陵派习武六年,也算是正统嫡传吧,不过二十余岁进谷之后就和金陵派断了联系,一心教族中子弟习武强身,每日还同郑彬父亲在谷中炼铁、打制农具;

    三十年前郑彬祖父和父亲相继去世后,小叔一直看护着山谷。不过最近十来年,记性越来越差,除了郑彬在内的一些老人、旧事之外,什么都不记得了,思乡之情却越来越重,每日都会在峰顶待上两个时辰,远眺金陵城方向。

    可能是习武的缘故,小叔年届九旬,不但从不生病,爬上这三四百丈的高峰汗不出气不喘,三年前不知不觉甚至通了第七脉,所以贺齐舟和林川还远不是他的对手。至于他双臂为何坚韧?任谁打了六十多年的铁,想不坚韧都难!小叔为何会仇视穿着宝甲之人,一来他年轻时心中最大的敌人肯定是齐国皇帝了,着宝甲者必与齐帝有关;二来此甲饱含他与父兄三人的心血,心中难免激动。郑彬最后让贺齐舟放心,他也不想让小叔整日睹物情伤,明日定会归还。

    贺齐舟闻言歉然:“郑谷主,义父是我最崇敬之人,若非此甲是他惟一一件遗物,我定然会还与你们。”

    郑彬急忙摆手道:“我们只是工匠而已,宝甲从来就不属于我们,少侠千万别这么说,否则我心中难安,关于昨日北坡之事,少侠能否再和老夫讲讲事情经过?”

    贺齐舟当下就把自己赶到后的情况详细说了一番,老人听后黯然说道:“既然大仇得报,我也不想再追究什么了,只是可怜我那孙儿和那户无辜的猎户了,等这次官府退兵后,我会着人为他们收敛建塚的。世道艰险、苛税兵役繁重,这也是我们一直不愿出山的主要原因啊!”

    两人说话间,一轮红日高挂,谷中浓雾渐渐散去,东方山下翻滚的云海也已消失不见,远处一条蜿蜒的大河映入眼帘,正是那万里广陵江,郑彬顺着二叔神情呆滞的目光遥指东南方向,说道:“少侠请看,大江对面山色葱茏处正是钟山,山脚下的大城就是金陵城。”

    然后又指向云雾散去的谷内,对着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林川齐舟二人道:“我爷爷在此谷发现了淬铁神水,也发现了一个世外桃源,庇佑我们六十余年,我们现在所站之处就好似一个井口,而我们族人都生活在井底,还请少侠不要笑话我们情愿做井底之蛙也不愿为国建功立业。”

    “怎么会呢。”贺齐舟低声应了一句。

    郑彬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此谷一年之中有三百多日是云遮雾绕的,只有秋高气爽之时,才会云雾散尽,所以就请少侠在峰顶多待了一会。从此处俯瞰下去是否颇为震撼?我们在谷内称东、北两处为壁,西南两处为坡,虽名为坡但也极陡,为了在谷内生存,经过六十余年开垦,我们族人在西坡与南坡共辟出九百余片梯田,两坡各有四百余级,最上面的梯田和谷底的相差近三百丈,你们看,半山以上的稻田仍未完全金黄,但山底的水稻早在七日前就已经开镰。但虽然有九百多片,总的面积却仅仅只有三千来亩,还不及一个小村落三成的土地,谷中现有人口二千人,为了他们的生计,我也不敢将所有粮食都拿去给进山躲避的灾民,所以你带来江陵府开仓赈灾的消息,也委实帮了我们一个大忙。”

    贺齐舟与林川岂止是震撼啊,看着陡峭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梯田,大片的金黄间杂着翠绿从离山顶不到百丈的地方向深不见底的山谷无限延伸,而另两处山壁却如鬼斧神工般壁立千仞,山壁平整得犹如镜面,上天的造化和人力的无穷共同构筑了这奇险绝美的画面,两人竟是看得痴了,久久不愿离去。

    待三人一起下山时已近午时,跟随谷主下山之路也不好走,大部分位于西坡北壁相交之处,绝险处也设有绞盘,半山各处间杂建有一些农舍,好些人都在田间劳作,见到谷主也不拘谨,除了对贺、林二人略有好奇外,只是简单的问侯致意。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甚至放养着牛羊,谷主说是先人带入了牛犊羊羔,长大后用来耕种、食用。

    贺齐舟发现谷主的武功修为也不弱,应是通了五脉,一行三人下山的速度要比上山时快了许多,一个时辰不到已经来到谷底,自谷底到尚且平整的西坡,密密麻麻地建了数百栋石屋,都是用开垦梯田时挖出的石料搭建,整个山谷只有四五十亩大小,而山谷西北角竟然还有一个半亩大小的水塘,谷主问道:“这个水塘六十年来从未干涸,谷中用水尽来于此,你们可知是为何吗?”

    林川看着幽碧的塘水,道:“是不是这里的水极深啊?”

    谷主颔首笑道:“不错,此汪碧水深达三十余丈,但经久不涸主要还是因为此塘与山外湖泊相连,也就是你们今早从西谷山洞进来时的小湖,此处乃群山低洼处,祖父当初在测试水塘深度时偶然发现,塘底二十丈之下居然是淬铁绝佳的水源,就在塘边山脚上建起石炉、炼房,而将居所建在水塘另外一边。”

    贺齐舟和林川顺着谷主指点,果然看到水塘靠山脚处有两堆由石头垒成、三丈多高的圆柱,旁边是几间石屋。而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居然是这谷中极少见的砖瓦建筑,谷主边带他们入内,边说道:“这是最早建成的房屋,是历代谷主居住的地方,到我是第四代了,里面不大,两进二十余间房间,今晚两位就先在第一进客房将就一晚吧。”

    贺齐舟两人连忙道谢,谷主所居之处十分简陋,全然没有此地大族繁复的砖石木雕,不过院内只要是有空余之地遍植绿树花草,厅堂多悬楹联书画,加之房屋座落西北,面朝东南,刚过正午,倒也明亮清雅。只是一股淡淡的药味一直从内院传出,贺齐舟也不便多问。

    进入客房稍作休整,便有个十几岁小丫头来请二人用餐,门外不远处还有六七个年轻女子正在向他们张望,贺齐舟耳力惊人,隐隐听到小姑娘之间的对话,像是在说“又来了两个,听说是救了四叔一家,不过四叔的大儿子不幸折了,怪不得老谷主夫妇昨晚一直在哭”;

    “你看他们两个多精神啊?比咱们谷里那些小子帅气多了?”

    “阿兰,你才多大啊?这么急主想出谷了,我觉得那个高点的比较好,皮肤也白净,就是眼睛小了点!”;

    “姐,你乱说什么呀?你才一天到晚想出去嫁个好郎君呢!那个矮点的看上去更壮实,大眼睛多有神啊!”;

    “可怜大白小黄都给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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