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五年十月十八日这一天,翰林编修吴中行,在得知朱翊钧下旨对张居正夺情后,就首先上了反对夺情的奏疏。

    接着,翰林检讨赵用贤、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也递上了反对夺情的奏疏,措辞皆很严厉,参劾张居正。

    而这几个人,要么是张居正的同乡,要么是张居正的门生。

    很明显,新政已经触及到了士大夫的根本利益。

    所以,饶是刘台被处死,饶是满朝京官里已基本上是张居正的门生或同乡,但还是有官员会反对张居正被夺情的,而这些官员基本上还就是张居正的门生或同乡。

    但很快,这些急着要在夺情一事中彰显自己一番价值的文官们,就发现,他们的奏疏被留中了,没有任何御批下来。

    “被留中了!没有要廷杖我们的意思!”

    吴中行因而很失望地对同在翰林院的赵用贤说了起来。

    不能打屁股,让赵用贤也同样感到失望。

    要知道,如今的大明文臣是以挨廷杖为荣的,认为挨廷杖就相当于刷一次政治名声,将来会在道德上获得很大的声望,进而也就有更大的特权。

    但现在皇帝没有要打他们屁股的意思,所以赵用贤也就同吴中行一样失望。

    “大丈夫当为守礼而死!”

    赵用贤因此便咬牙说了一句,且道:“既然奏疏被留中,那我们就直接去问张江陵,为何留中我们弹劾他的奏疏,是要令天下人不知其罪吗,以为这样压着就能压住天下人的怒火吗?!”

    “别以为圣旨要夺情,我们就会善罢甘休!”

    吴中行听后点首,且得意地笑了起来:“这是个好主意!他张江陵要么廷杖我等,要么就接受我们的质问,承认自己擅权,截留奏疏,蒙蔽陛下视听!”

    大明没有官邸一说。

    所以,张居正这样的内阁首辅在京城所居的还是自己在内城中的私宅,而寻常官员也就常可任意来他的私宅。

    而吴中行和赵用贤在因弹劾张居正的奏疏被留中后,就真的来了张居正的私宅,且嚷着要见张居正。

    就在吴中行和赵用贤来到张居正私宅外,要求见张居正时,艾穆和沈思孝等官员也来了这里,也都是因为各自上的奏疏被留中要来质问张居正。

    “内阁何故截留我等奏疏?!”

    “我等为天下礼制、为元辅孝道而言,又有何不能处置者,元辅为何不令天子知道?”

    “元辅难道只愿被陛下夺情,而不愿使陛下知道天下人更希望元辅尽孝守节乎?!”

    吴中行、赵用贤等官员高声呐喊起来。

    而没多久,在张居正宅邸外的文官越来越多,翰林和礼部的官员几乎都来了这里,且喊的内容也越来越难听。

    有直接说张居正已经软禁了皇帝,强逼皇帝留中,而不把奏疏下达的。

    也因此,有文臣竟直接高声骂张居正为不忠不孝的张贼。

    “就当这样骂,告诉吴中行他们,朝廷越是不表态,他们就干脆骂的越狠些才好!”

    “总之,要么受廷杖,流芳百世;要么就用这汹汹舆论,逼他张居正回乡丁忧,进而让新政从此中断,也让后面的阁臣知道,只为君谋为社稷苍生谋而罔顾天下士情者,是不会成事成名的!”

    “让其张居正被迫回乡,只是个开始,待其回乡,去其爪牙后,当进一步坏其名、灭其家,方能彻底湮灭企图改制者的气焰!”

    一深宅大院内的某阁臣,对御史朱南雍也如此嘱咐起来。

    朱南雍点首,就也来了张宅外,在见到吴中行后,就该阁老的话转达给了吴中行,且言道:

    “锦衣卫那里,已经收了我们的馈赠,只要上面决定廷杖,必会板下留情!”

    “另外,大冢宰和大宗伯也有意劝江陵丁忧,可见其心腹内也已意见不统,或许这江陵真的会因此丁忧,即便不会丁忧,也不用担心身死之事!”

    吴中行听后点首,随即就切齿道:“只是可恨,这江陵不肯见我们!”

    “翰林掌院王公到!”

    而就在吴中行的话说后不久,翰林掌院学士王锡爵带着一大群翰林来了这里,明显是来助阵的。

    在场的文官们见此也都精神大振,纷纷围了过来见礼:“王公!”

    王锡爵道:“吾担心诸位有事,特来看看,怎么样,可有锦衣卫出现,或者有新的旨意送达?”

    “没有!张江陵也没肯见我们。”

    吴中行这时回道。

    王锡爵也是实在是等不及了才提前来了这里。

    他本来是想等处置这些官员们的旨意到后,才出面来为这些官员求情的。

    但王锡爵一直等不来处置反对夺情官员旨意,一时让他也如坐针毡起来,只得亲自出面看看情况,顺便也算是表达自己的一种态度,即希望张居正丁忧、反对张居正被夺情的态度。

    别看王锡爵在历史上是有名的大臣,但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是站在礼制这边的。

    王锡爵在听吴中行这么说后,就道:“既然他张江陵不肯见我们,那吾就亲自去见他,问问他到底理不理会天下物议!”

    说着,王锡爵就直接往张宅闯来,对张居正的门人喝道:“让开!连我也要拦吗?!”

    张居正的门人倒也未敢拦住身着猩红官袍的王锡爵。

    而王锡爵在闯进来后,就见张居正已经放下章奏,问道:“汝也是来诘问仆的?”

    王锡爵拱手道:“元辅是廷杖上疏反夺取者,还是从其所请,再请丁忧之恩,皆当有個明断才是,岂有留中之理,而使人心不安?”

    “汝等既如此不容仆,还不如直接用持刀杀了仆!”

    嘭!

    一把宝刀,被张居正突然丢在了王锡爵面前,紧接着就是张居正的一声叱喝。

    王锡爵不由得倒退一步。

    “刀给你!杀了仆,杀呀!”

    张居正干脆捡起刀来,往王锡爵怀里递,王锡爵则一直躲闪着,然后落荒而逃。

    张居正则寒着脸看着王锡爵跑去的背影,旋即就身子摇晃地后退了几步。

    “父亲!”

    张敬修忙扶住了他,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备轿,为父去看看谭子理,他病重了,该看看他,从后门去!”

    张居正突然沉声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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