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佑明正文卷第六百章没有陛下,你们的天会塌!“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此诗文出自《韬钤深处》,乃戚继光任登州卫指挥佥事时所作。

    不知不觉间,离当时已有近五十年的时光。

    如今,大明的海疆倒是已平静了不少,只是戚继光自己还是封了侯,不但封了侯,如今还成了国公,位列公卿掌军机。

    戚继光对此自然是很满意的。

    尤其是现在皇帝通过昭告天下的方式,把他昔日所做的一些谄媚权臣、趋炎附势之举归咎于旧礼后,也算是让他唯一介怀的事都释怀了不少。

    而如今,他心里就只想着,怎么在归土之前,再报答一下圣恩,为新礼推行再做一些事。

    坦白讲。

    戚继光自己也受够了,旧礼时代的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环境。

    在那个时代,明明大家都讲的是仁义道德,做的却都是要男盗女娼之事。

    饶是他戚继光真想报国安边,本是有道德洁癖的人,也不得不屈从于大环境,一边对麾下官校严格要求,不得克扣军饷,不得掳掠百姓,一边自己却在克扣军饷给上级送礼,帮助权贵走私。

    这一切,根源则是来源于旧礼下的最高权力持有者,即皇帝本人,只知道通过对内取利来穷奢极欲,才使得整个大明内部上行下效,皇室大贪,百官小贪,上下一心刮尽天下民财,使百姓苦上加苦。

    而在万历皇帝推行新礼后,因带头对外取利,对内生利,所以哪怕皇室得的是大利,百官仅得小利,上下也能少取民财许多。

    以至于,大明发展到现在,皇室因为对外获大利,还带头让大利,即便让的大利大部分流入权贵官僚囊中,但亦有小部分利益如涓涓细流如甘泉流入百姓囊中。

    何况。

    中国百姓素来是勤劳的,只要不搜刮不折腾,即便皇室让出来的利惠不到他们,他们也会主动去积极增加自己的财富。

    所以,新礼推行后的民众因为皇室首先不再搜刮民财,所以官僚里,下级不必为讨好上级而搜刮民财,上级也更在意自己道德操守,主动拒绝下级的送礼的官员越来越多,而民便也就越发大安,官也能做的更加清廉。

    但不过无论是官还是民,各自的利益都是在增加的,而且比旧礼时代增加的多,还主要是增加的正当收入,非旧礼时代靠巧取豪夺得来的灰色收入。

    戚继光也因此对新礼很支持。

    毕竟新礼既让他道德上可以更加清廉正直,又让他可以取得更多的合法资产去资助亲友中的贫困者,乃至可以明目张胆地进行高消费,不用把银子藏着只拿来行贿跑关系,也不用再担心有言官锦衣卫盯着他的财产,毕竟他的财产基本上都是合法的,甚至因此多数都是公开为朝廷相关财政衙门知道的。

    所以,戚继光才成为了一位坚定的新礼信仰者,而决心尽全力在人生的暮年再做一些事。

    王氏责备他矫情,他也不生气,只把一醉满宝石的金簪从床头一宝匣里拿了出来,给王氏说:

    “我一直记得今天是你入我戚家门的日子,所以早就给你备着礼物呢,价值千金的簪子,我觉着也就夫人你能戴,别人不配的,我也就买了下来。”

    王氏懵了。

    “伱竟然还记得?”

    王氏接过金簪问了一句。

    戚继光笑着道:“一辈子都记得呢!”

    王氏抿嘴眼热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柳眉倒竖,习惯性地责备戚继光:

    “怎么能这么糟蹋银元!你戚元敬是嫌银元多是吧,不买千金姬了就改买千金簪了!”

    “我清清白白挣得的银元,买的清清白白的簪子,送给你,你这妇人,怎么还不领情呢?!”

    戚继光见王氏还是责备他,便说了一句就从塌上坐起身来,摇摇晃晃地往外面走去:“懒得理你!”

    王氏见他居然能下床了,一时愣了愣,忙又追了过来,一边把金簪插入皓发中,一边扶住了他:“不让人省心,要起床说一声啊!”

    戚继光没搭理王氏,像赌气的孩子,只把脸朝着另一边,还把王氏的手甩开。

    这时,也在这里侍疾的戚昌国、戚报国、戚兴国戚继光三子见戚继光和王氏出来,就忙起身拱手而立,面带喜色。

    戚兴国先笑问道:“父亲这是好了,是否传医官来把脉确认一下?”

    “本来是大好了,但被某人气得又胸闷了,也不知道是好了还是没好,反正某人若不再眼前,是会好些的。”

    戚继光这时阴阳怪气的说道。

    戚昌国、戚报国、戚兴国三子皆是一愣,一时不明白戚继光说的是谁。

    王氏则把戚继光丢给戚昌国扶住,而自己走大踏步地提裙跨过门槛,寒着脸,往外走去:

    “好,我走就是!”

    “谁稀罕天天看你似的!”

    戚继光见王氏是真生了气,又有些于心不忍,便忙喊道:“夫人且慢,我不是针对你啊!”

    但王氏这时已经走远了。

    戚昌国、戚报国、戚兴国三人则把头埋得更低,都担心戚继光是针对他们。

    “怎么不说话?”

    戚继光见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就问了自己三儿子一句。

    接着,戚继光还主动问戚昌国:“你和赵士祯这些人搞得蒸汽机搞得如何了?”

    戚昌国见戚继光问他,不由得庆幸自己父亲不是针对他,也就回道:“正在做新汽缸。”

    “我也不懂,但若你们真的做好了,想来是能少用些人力的,这样支持新礼的人或许就更多一些。”

    戚继光说道。

    “父亲说的是!”

    接着,戚继光又问戚报国:“胡守仁他们是不是来了?”

    “如父亲所料,胡守仁、吴惟忠、陈文良、王如龙、骆尚志他们得知您病了都来看望您呢!”

    戚报国也松了一口气,跟着回道。

    戚继光道:“去叫他们来吧!”

    “是!”

    接着,戚继光又问戚兴国:“殿下近来还好吧?”

    戚兴国拱手回道:“还好,还让儿子带话让父亲您养好身体。”

    “让殿下忧心了,你回去告诉她,我好多了。”

    戚继光言道。

    “是!”

    不多时,胡守仁、吴惟忠、陈文良、王如龙、骆尚志等戚继光旧部就来了戚继光这里。

    戚继光看着这些人笑道:“你们现在很多都是一方大将了,有的还转文职成了六部堂官,却还记得来看我,说明是重情之人。”

    “昔日枢相的提携之恩,我们自然不敢忘。”

    这时,胡守仁先说了一句。

    戚继光道:“你们来看我,也是担心我要是真没了,枢相成了宁远侯,北兵要压过南兵一头吧?”

    胡守仁和吴惟忠等对视了一眼。

    胡守仁便再次言道:“如枢相所料,我已经打听到,那妖书出现背后本就有北兵宁远侯的人在作祟,他们不想枢相在这个位置太久!这些年,朝廷用兵总以用南兵为主,让他们少了许多军功,而觉得是因为枢相故意照拂我南兵。”

    “捕风捉影的事就不要提了,宁远侯不是那种卑鄙小人,为了扳倒我戚继光,行如此龌龊之举。”

    戚继光摆了摆手说道。

    “是!”

    戚继光接着又道:“陛下的诏书,你们都看到了吧?”

    胡守仁回道:“看到了。”

    吴惟忠也跟着说:“天子是圣明仁慈的,此举无疑让那些想复旧礼的小人无路可走!”

    戚继光便点了点头:“看到了就好!”

    “正因为陛下圣明仁慈。”

    “所以,你们要对陛下绝对忠诚,不要做让陛下失望的事!”

    “陛下今日能如此护我,将来也就能如此护你们,所以,真要是有我离开的那一天,你们也不要担心,要时刻记住,陛下是圣明的!”

    “当然,现在我没有离开,你们也要忠于陛下,不要真觉得我比陛下还重要;没有我,你们的天塌不了,但没了陛下,你们的天真的可能会塌。”

    戚继光继续说道。

    胡守仁等颔首:“我们明白!”

    朱翊钧的诏书的确新党官员有很大的激励作用。

    因为这份诏书算是真的解除了许多新党官员的心结,把昔日的过归罪给了旧礼。

    但这份诏书则也让暗藏恢复旧礼之制的士大夫非常愤怒。

    “怎么能凡事都怪旧礼!”

    “武庙假称大将军紊乱官制,世庙修仙问道,穆庙沉迷酒色,难道也怪旧礼?”

    “严分宜祸国,徐华亭纵子敛财,也是旧礼之过?”

    “可旧礼何曾主张君父大臣可以这样做过?”

    给事中白所选这时就满脸愤怒地对蔡国珍控诉着,对朱翊钧直接把,新党旧过甚至是明朝诸帝过错推给旧礼之行为的不满。

    因为相当于明目张胆地告诉世人,不是当时的人坏了,是当时的礼法坏了,是南宋以来大兴的程朱理学为基础建立的旧礼法不合时宜了。

    所以,万历十年以前的任何不对的人和事,皆怪礼法不对。

    这让白所选很破防。

    蔡国珍也很受不了,而切齿言道:“这是在挖旧礼的根!但凡不想被朝廷追究自己前过的权贵官僚,都会捏着鼻子承认是旧礼不对,不是他人不正!”

    “那我们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白所选问道。

    蔡国珍起身叹气道:“我暂时想不到任何应对之策!”

    “当今天子被张太岳教的实在是太聪明,总是会利用人心出阳谋,总是能在一些人和事上出现新的高论,如今更是破天荒的说,人不对是因时代所推行的礼法和思想不对!”

    “自古一旦王朝发生更迭而分析原因,必是归咎于君臣失德,朝廷无道;如今倒好,此诏书一出,岂不是说,将来再有王朝灭亡,非是君臣失德、朝廷无道所致,而是道本身不对所致?”

    “这是在开民智!”

    “后果会非常可怕!”

    “如果一旦让人有了这样的智,而在天下大坏之时,就会不只是怪一二个昏君奸臣,而会直接问责圣人,问责礼法,这个人坏是礼法有问题的结论,真正是不逊于王安石的三不足了!”

    “任由其宣教下去,真不知有多少圣贤要在被高高举起后又被遗弃!”

    白所选一脸严肃地说道。

    蔡国珍道:“但你我对此无可奈何!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赶紧烧书!”

    “烧书?”

    “烧什么书?”

    白所选忙瞅向蔡国珍问道。

    蔡国珍道:“烧涉及记有和诋毁于国家民族有功者的书籍文章,尤其是雕版,一定要烧掉!不能让人发现,否则很可能就要毁家灭族,毕竟诏书已下,一旦抓获就不是不教而诛,天下人一旦被开民智,只会支持朝廷这样做,乃至会嫌朝廷处置的不够狠,只会呼吁,凡涉嫌此类案者,当处人均杀头以上的刑罚!所以得赶紧烧掉!”

    “可是烧掉太可惜了!”

    “尤其是那些雕版,制作出来可不容易。”

    白所选不是很愿意,想了想主动提议道:

    “是否可以能保一些就保一些记载新党劣迹的雕版,运去江南藏起来,待将来有机会再拿出来刊印?”

    “毕竟江南人多书多,锦衣卫就算要认真查,哪怕派十万人去查,散在江南各镇,也不一定有在京城那么容易查得到。”

    “随你!”

    “我反正是能烧掉就能都烧掉,让锦衣卫查不到!”

    蔡国珍就首先将自己床头的一本写有申时行劣迹的书丢进了火盆里,然后又将一本抹黑海瑞的书丢到了火盆里,最后干脆抱起都丢进了火盆里,而笑了起来:

    “让他锦衣卫查!永远也别想查到谁想恢复旧礼,谁在朝中隐蔽自己旧党身份,做着新党的事,而只等将来天变而复旧礼!”

    一时,火盆里的火烧得很旺,映红了蔡国珍和白所选的脸。

    “公这样做也行,但我决定还是选一批雕版运回江南藏起来,到时候也免得将来公为执政而复旧礼重编国史时,无书可查新党劣迹!”

    白所选这时说了起来,然后就凝神看向了蔡国珍。

    蔡国珍没有多言,只乘轿和白所选一起出了府,而决定去各大书铺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基本涉及对国家民族有大功者的劣迹宣传的书籍,而献给朝廷,以在明面上表明自己是个坚定的新党官员。

    在蔡国珍出府之际,已成为北直总督的胡守仁,也在看望了戚继光后离开了官邸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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