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行在回来的路上,就问了爷们,为何对大冢宰的事这么拼命。

    爷们说:据他所知,大冢宰在越人中声望很高,一百多年前就带领越人抵抗中原。他自己亲身经历的,则是大冢宰曾组织十几路越人攻打陶家堡,破堡之日尽取其珍藏,以镇魂柱搭建祭坛开办魂祭。当时他有幸参与,直接突破了一层境界!有人还当场结丹!

    真有这么神奇?杨行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就面临结丹的问题。

    爷们信誓旦旦保证是真。接着又不无可惜的说,事后他随大冢宰抽身而退,很多人却恋栈不去,和留守的荆越一起被增援而来的霍家军所杀。

    杨行算算时间,陶家堡被攻破又被收复的事应该是二十多年前,那时他才从黄鹤门到霍山。当时去解陶家堡之围的正是师尊罗寅,而陶家堡的孤女现在已是他师娘。大冢宰知不知道,很多手下都死在了我的师尊之手呢?

    鹰眼补充说,大家投奔大冢宰,不光是为了修为。这些年越人北上,绚烂一时又顺次凋零,实力一年不如一年。荆越短视又短命,湘越只晓得杀戮,楚越蝇营狗苟,鳄越天怒人怨必不长久...他俩就改换过几次门庭,如今看来,最好的时光还是跟随大冢宰的时候。

    杨行这才意识到:大冢宰不仅是桐柏山之主,还隐隐已成为百越之主!是和霍光交手过多次的存在!自己还是心存轻视了。

    于是回到鹿林寨后,杨行便老老实实的站在镇魂殿外,等候大冢宰召见。

    他见鬼手、连绳进入殿中,奉还了镇魂柱出来。他见爷们、鹰眼进入殿中,得了丰厚赏赐出来。他见那个主动请战而且取胜的屈虎进入殿中,伤势痊愈精神完足的出来。进进出出的人中,有对他视而不见的,有想过来安慰他的,更多的是鄙夷他致师之时的临阵怯战。杨行通通不做回应,泰然处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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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冢宰最后才召他进殿。

    镇魂殿仍是那个玄奥的空间,看起来无顶、无底、无边、无涯,除了眼前的一排魂柱,四面八方只剩浓郁的黑。一个佝偻的身影在一根光溜的铜柱前刻画,似乎并没意识到有人到来。

    杨行看向面前的第一根魂柱,字不认得,图画的是一龙一虎打斗,龙将虎踩在了脚下。

    “上古时西羌战东夷,黄帝打败了炎帝,合并其部众,称霸中原。黄帝的图腾就是龙,炎帝的图腾则是虎。”大冢宰就像一个佝偻的老头般,信步走了过来,指着魂柱介绍。

    “这是...上古时候的事?”杨行哪知道几千几万年前的事,无法判断大冢宰话里的真假。

    “这个是龙象之争,说的是炎黄联手打败了三苗的蚩尤,”老头指向第二根魂柱,“三苗就是我南疆越人的祖先,图腾是现在难得一见的巨象。”

    杨行仍旧没有反应,不明白大冢宰为何跟他说这些。

    “炎黄之后是尧舜,尧舜之后是大禹。大禹之后,群雄并起,天下混战。越人在南疆立国,号为楚氏,历八千载。”老头边走边说,略过中间的十多根,直接来到最后一根魂柱前。

    “千年之前,秦氏大军席卷天下,楚氏王朝倾覆。各家各姓北迁中原,只有十之二三逃得性命;王族楚氏不愿离开故土,几被灭族。”老头颤颤巍巍的指着魂柱,柱上刻着一颗燃烧的大树,旁边还有一行鸟篆。他念到:“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杨行敏锐的察觉到,大冢宰念这一句时,情绪有剧烈的波动。

    老头很快就平复了情绪,佝偻的身躯挺直起来,回复为沉静的大冢宰。“中原带来的屠杀,千百年来从未停止。就在此时,就在鹿林寨的外头,霍山正在建造堡垒,要和原先占的那几座山头连起来,他们称之为‘方城’。你说说看,这是意欲何为?”

    杨行越听越心惊,眉头一挑,脱口而出:“方城就是直道,就是横道!”

    大冢宰点了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这该如何是好?”杨行清楚这所谓的“方城”的厉害,等外围的横道筑成,他们就真的要被限制在山里了。他自是可以跳出去绕道中原回南疆,但刀鱼寨怎么办?

    大冢宰循循善诱。“所以不能凭一腔豪勇,要动脑子。”

    怎么动脑子,能抹平实力上的差距?杨行深知,这是纯粹的资源碾压,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若霍山继续修建深入山中的直道,可将各个寨子分化瓦解、分割消灭,到时候无论是鹿林寨,还是刀鱼寨、下江寨、平林寨,都将一个接一个灭亡!

    “我们打不过,可以躲,躲得敌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接着暗中寻找盟友,盟友多了,力量就能壮大。如果敌人来剿,就让他剿,剿得家家死人、天怒人怨。他的敌人越多,我们的盟友就越多,力量此消彼长,则攻守之势异也。”大冢宰掷地有声的话语中,赫然便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势,“除此之外,我们要用好每一个优势。而你,就是我们的优势之一。”

    “我?”杨行有些被算计其中的不安。

    “我这里能冲锋的猛将不少,会谋划的帅才没几个。荒山乡野毕竟比不上底蕴深厚的霍山。而你,不仅成长自传承千年的宗门,还历任过霍家军的军将,气度见识皆不同于我手下的山人。”

    “我...”杨行有些受宠若惊,自知及不上这样的评价。至少在军略上,他不敢说能高过李通、唐参、姚伍这些百年前就征战沙场的南疆军老将,更别提和霍华这样的宿将相比。

    大冢宰一挥手打断。“你来自他们,你曾是他们,你懂得他们!这就够了!”话锋一转,又笑道:“当然,不会让你白白出力的。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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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身影掀开黑色的帘幕,走出两个人影来。杨行费力辨认,其中之一,竟是刀鱼寨的二当家孔鹏!

    “师...”杨行讶然,“二当家,你怎会在此处?”

    “我百多年前就追随大冢宰左右了。”孔鹏没有多做解释。

    “这是我的义女,红玉。”大冢宰盯着杨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和红玉结亲后,就永远是自己人了。”

    “结亲?不...”杨行下意识拒绝。他这才注意到孔鹏身边的女子。女子身材挺拔,掀开兜帽,脸上布满了各种鬼画符的纹路,各种颜色的油彩布满了整张脸。即使要拒绝,他心里也一阵泄气:给我挑的结亲对象,竟是这样一个老巫婆?或者,小巫婆?

    这时女子脱下了她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皙、精巧的小脸。女子微微低头,又瞪大了眼睛瞄向杨行,双晕渐渐染红,尤是惹人怜惜。

    杨行看得呆了,都没注意到一边的孔鹏已开始颂念经文。“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桃花灼灼,瓜果绵绵。书向魂柱,载明鸳谱。此证。”

    “什么?”杨行还没反应过来,一根魂柱已移至身前,上面刻着一位女子手执长剑跪叩山门。柱身旋转,另一面刻着两人对弈,一鹤观棋!

    杨行见了,脑中“轰”的一声,全身灵气不受控制的乱窜。“这是...”他颤声发问。

    “这是一个奖赏,也不只是一个奖赏。”大冢宰的话音严肃起来,“我要你知道,我助你结丹轻而易举,废你修为也易如反掌!”

    “我想要结丹,但并不代表要接受结亲...”杨行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也四十好几了,难道还在等待爱情不成?”大冢宰笑了,“结亲只是一种形式,你不用太过抗拒。蜀中的圣女不也是如此?都是选来配给才俊,巩固统治罢了。”俄而又叹了口气,“红玉是我栽培多年的义女,你要好好待她。”

    蜀中的圣女也是如此?杨行陡然想到:田灵去了蜀中,也会被师门配给其他男修吗?不!田灵心里只有我!但想到这些年的分分合合,他又没了信心:其实田灵对修为的执着,甚至在我之上...

    “结亲已经完成。”孔鹏将缩至一臂长短的魂柱递了过来。

    那就这样吧!杨行忽然有种自暴自弃的快感,接过魂柱,握在手心。

    红玉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捧住魂柱,叫了声:“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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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一对新人送出镇魂殿,孔鹏问道:“大冢宰为何对这个杨行这么看重?”

    “我和他确实有一段机缘牵引。”大冢宰缓缓说道,“我和周泰联手打造四海八荒阵,将霍光困于阵中时,这小子曾无意闯了进来,还偷听到一些机密,不过他很快就迷失在残阵中。我摆平手尾后找到他,竟发现他的身体自行在吸收地煞,和我楚氏秘法甚是匹配,于是出手帮了他一把。”

    “偷听到您和霍光的机密?那他岂不是知道您的姓名、您的大业?”大冢宰名为楚淮,身份是楚氏王朝末代君王之子,一生以反秦复楚为业。杨行可以做几年盗匪,但推翻化神帝君?他肯定会被吓阻住!孔鹏忧虑极了,“他会不会是霍山派来...”

    “霍光破阵前,这小子曾泄露了一丝气息,当时被我圆过去了,但霍光肯定会起疑。霍光没见到杨行还好,一见就会知道他是地底偷听之人,必会下辣手摧之!所以他肯定不会是霍山派来的。为稳妥起见,我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试过他几次,他没露出马脚。据此推算,他当初应是听到真正的机密前就昏了过去。所以你的两层担心,都无必要。”

    说到这里,大冢宰抚掌大笑:“接下来我们就看,这位小友会如何应对挑战。”

    孔鹏又叹道:“我担心红玉,她很快就会说出真相。”

    “杨行肯定会气得昏头,但他应该不会对红玉动手,他会埋怨我们两个,痛骂你跟我。”大冢宰说道,“杨行不是越人,不懂越人的传统,也根本不会因为我们的几句话就俯首称臣。但如果想让他真正融入进来,就必须给他考验。出使是第一个,结亲是第二个。”

    “后面还有?”

    “还有一个,”大冢宰看向远处,那是杨行离去的方向,“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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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杨行一人进去,成双出来,等在殿外的乌鸦瞪大了眼睛。他偷瞄了红玉几眼,拉过杨行悄声问询。得知原委后,他一声哀嚎:“大冢宰什么时候也给我发个老婆?”

    原本心事重重的杨行,被这货瞬间逗笑,也没看羞红脸的红玉,就是一脚踢去。“去你的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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