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应了贾家三春制作玩偶,回来后便画了详图,让柳三去寻匠人制作。

    尤氏母女住进碧竹居,拨了两个丫鬟过去,正好一人一个。

    日间多了二女相伴,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十来日一晃而过。

    十几日前,和乐坊坊正请来法师们捉鬼杀妖,结果惨遭失败,野鬼们仍旧在夜间横行无忌。

    不知何故,法师们终于良心发现一回,亲口承认,因冤孽深重,厉鬼太过强悍,难以化解,他们已是束手无策,请街坊四邻们自求多福。

    这话一出,那还了得?

    和乐坊闹鬼之事越传越玄,谣言汹汹,人人自危。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有些人本来不相信这等捕风捉影的虚妄之事,可天天听夜夜听,听得多了也难免疑神疑鬼,心中不安。

    行人光天化日之下走在路上,都会觉得街面上鬼气森森,时有阴寒侵体,冤孽缠身。

    别家生意如何不知道,反正薛家木店的生意算是完了。

    顾客渐少,率先关门,准备卖店。

    接手木店的是一个名叫“三和”的商号,说是要在此建设仓库,不惧鬼怪作乱。

    外人也不知这家商号到底是要做什么,只是传闻实力极为雄厚,有勋贵和皇商入股。

    木店的交易价格倒是和平时持平,三和商号并没有趁机压价,显得尤为高风亮节。

    听闻此事,附近人家渐渐找上来,商谈买卖房屋事宜。

    安土重迁是中国传统,许多人家并不愿搬迁。

    有的人根本不相信闹鬼,甚至怀疑是有人在故意装神弄鬼。

    而最大的嫌疑人无疑就是敢逆市买进的三和商号!

    只是百般查访,也没有证据能证明此事。

    即便自己不信,耐不住闹鬼的氛围一旦形成就很难消散,各家商铺的生意大受影响,亏本经营的不在少数。

    即便自家不做生意,可是家里老人小孩也受不得这一惊一乍,正常生活大受影响。

    不得不说,柳湘莲这一手的确是够缺德的,扰了多少人的安宁生活。

    但是也没更好的办法,这年头,若非不得已,好端端的谁家会卖房?

    多给钱也不成,只会刺激对方狮子大开口,最后也未必能够拿下,反倒会泄露自家意图。

    更不要说三和商号本就没有足够的本钱,完全是在透支未来预期,画了好大一张饼。

    在闹鬼事件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人无奈的选择转卖房产。

    而买家只有三和商号。

    不是没有别的想买的人,精明之人不在少数,只是三和商号出的价格最高。

    一时之间,卖家踊跃。

    因出卖房产的人太多,三和商号宣称资金周转不开。

    解决办法是先签契书过户,同时定下借贷合同,约定高额利息。

    皇商薛家签字,为还款做担保。

    卖家能多得一份利钱又风险极低,除了急用钱的几家外,大多没有异议,同意此种交易方式。

    或有一二家不愿搬离的,最后也帮着在附近购买了宅子,置换出去。

    最后,以木店为中心,连成了一大片,大约两三百亩地。

    附近之人看了都觉得好笑,虽然南城地价较低,但与城外相比,那也是贵的上天。

    既然需要这么大的地儿,干脆搬去城外多好!

    只能说三和商号的股东是有钱烧包的。

    大事已定,无需继续遮瞒。

    三和商号出资举行了一场盛大法会,请来四十九位法师消灾驱邪,轰动一时。

    说来也怪,法会之后果然不再闹鬼。

    虽然谣言仍在传播,短时间内无法完全消散,也无须计较,日久自消。

    ……

    这段时间,柳湘莲没事便去秦家,与秦业讨论戏园子如何设计。

    现在场地确定,自然要实地勘验,以便确定设计方案,秦业欣然允诺。

    此前都只是听柳二郎高谈阔论,未见真章,不曾百分百确信。

    今日现场勘验,秦业方知果然大手笔,没点儿魄力,断做不出这等事。

    勘验过程中,荣国府嫡孙贾琏,薛家家主薛蟠,全程都跟随在侧,听从柳二郎吩咐。

    秦业大受震撼:他才多大便有这等能为?

    等有了功名,入了仕途,还得了?

    暗暗作出决定,与其将可卿嫁入朽烂污浊的贾家,做那毫无实权的重孙媳妇,不如就进柳家做当家大妇,手握管家大权。

    如此,即便过几年自己走了,钟儿的生活也有保障,可卿是不会不管弟弟的。

    但此事却不能由女方父亲主动提出,否则岂不是自降身价,遭人鄙视?

    该怎么让柳湘莲主动来求婚呢?

    上次见可卿,他可镇定的很,足见此人心智坚定。

    佳偶难得,未必不是他过于看重门第。

    自家小门小户,如何得到他垂青?

    秦业一时间竟觉得困难重重,忧虑起来。

    勘察完毕,他邀请柳湘莲去家中小坐,又命人准备宴席。

    如今得了差事,进项不少,手头宽裕,不复往日窘迫。

    秦业生性迂腐,颇为重视礼教大防,对儿女严格管束。

    此时为拿下这个金龟婿,也顾不得了。

    再不下手,万一便宜了别人,岂不悔之无及?

    不说主动提亲,至少须显露出一丝半点儿的意思。

    相信以柳二郎的聪慧,必能闻歌弦而知雅意。

    于是命可卿姐弟出来相见,借口也随意的很,世交嘛,理该多亲近。

    柳湘莲大喜,除了上次匆匆一唔,这可是头一次见可卿,还是秦老头亲口同意的!

    不多时,姐弟二人依次走进来,先向秦业请安,而后才向柳湘莲问好。

    柳湘莲早站了起来,忙回礼。

    秦钟身体瘦削,性情柔弱,加之不喜欢应酬交际,问好之后,有退缩之意。

    秦可卿聪颖灵秀,对父亲的心思早揣摩的明白。

    上次偷看过柳二郎舞剑之后,父亲罕见的没有教训她,她便有所知觉。

    今日又让她带弟弟前来会客,其意已明,所以落落大方,温婉可人。

    柳湘莲细观此女,一身天青色襦裙,尤显淡然清爽,竟似炎热夏天里一股清凉香风。

    眉眼如画,柔情款款,不输神妃仙子,令人目眩神迷。

    他略略观赏,而后转向秦业,笑容温和,朗声说道:

    “钟弟钟灵毓秀,秦妹妹貌若天仙。世伯真是生的一双令人歆羡的好儿女呀!”

    可卿听他赞自己‘貌若天仙’,不禁螓首微垂,娇颜染红,心头小鹿砰砰乱撞。

    秦业老神在在,安坐如山。

    吃着茶,冷眼瞧去,柳二郎虽未失态,但在女儿出现时,眼睛明显一亮。

    如夜中望月,倾慕之情毕露,行礼动作也有稍许迟钝。

    可见亦有情意,偏偏故作轻松而已。

    秦业心中不是滋味,女儿天姿国色,不意竟是要便宜这竖子了!

    作出决定之前,他对这位柳家子弟越看越不舍。

    作出决定之后,越瞧未来女婿越想打一顿。

    这心态也真是古怪难言。

    心里有了几分把握,秦业便让可卿退下,只留秦钟陪客。

    一席酒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方罢。

    告辞时,在秦宅门外,秦业执手作别,随口问道:“贤侄,最近可寻到了良配?”

    柳湘莲心中一动,故作不解,神色落寞:“良配岂是容易寻得的!”

    秦业皱眉,关切询问:“莫不是贤侄对门第要求太高?”

    柳湘莲苦笑:“世伯休要打趣小侄!只求别人不嫌弃我,我哪有什么嫌弃别人的资格?”

    “如此说来,应当不难才是呀!”

    秦业叹息,注视着他,意味深长道:

    “‘众里寻他千百度’,此亦寻常事。不妨多请些冰人,仔细寻访,必有所得。”

    柳湘莲受教,拱手告辞,上马离去。

    骑在马上,只觉浑身舒爽,摇头晃脑的哼着“今儿个真高兴”,心里乐开了花。

    什么叫“众里寻他千百度”?

    自然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在自己的“金弹”攻势下,秦老头终于耐不住诱惑,作出决定了!

    今天见到秦可卿时便有此预感。她倒是个大胆的姑娘,面对陌生男子没有丝毫羞怯不安,反倒和自己目光对视,坦然无畏,落落大方。

    想必她对其父的想法更是清楚。

    剩下的便是上门提亲了!

    回家后,柳湘莲找来柳三商议此事。

    一老一少,绞尽脑汁,除了请贾母做主婚人,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可她上次明显有推脱之意。

    不管如何,柳湘莲决定趁热打铁,先将此事说定。

    次日,他带着柳三来到秦家。

    秦业诧异,难道这么快就来提亲?

    若是提亲,便该请媒人前来商议,怎么反倒自己来了?

    迎进客厅,落座后询问来意。

    柳湘莲道:“昨日听得‘众里寻他千百度’,小侄回家后深思之,方知自己愚蠢至极。

    秦家淑女知书达理,容颜秀美,堪为良配。分明近在眼前,小侄却视而不见,急惶惶到处寻访,真是有眼无珠。

    本该请媒人上门与伯父商议,但是,唉,家丑不可外扬,小侄不敢欺瞒世伯,今日也只能坦言相告了。”

    他转头看向柳三,抬手请道:“请三叔代我言之,我实难说出口。”

    柳三面色肃穆,朝秦业拱拱手,沉声说道:“秦老先生,俗话说‘子不言父过’。

    二郎至诚至孝,也不愿多说他伯父之过,那便由我这家奴来说。

    当年老爷和太太去世,各房长辈不顾亲情,强夺我家产业,此事传遍京都,无人不知。

    幸好老爷早有预料,将产业转入暗中,转移外地。

    如今二郎若是成亲,他们定然从中阻扰,是以不敢聘请媒人,以免泄露消息。”

    秦业面色微变,眸中生忧。

    他对此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道双方关系竟然恶劣至此。

    不由的有些担心,皱眉问道:“不知贤侄是何打算?老朽虽然欣赏贤侄,但婚姻乃是人生大事,不可不慎。

    若是无家长主婚,擅自婚配,一旦你那些伯父闹将起来,有礼法大义在手,恐怕这婚事算不得数,喜事反倒成了悲事。”

    柳湘莲听了亦点头,知道他所言非虚,此乃律有明文。等他说完,方道:

    “世伯勿忧,小侄已经请了贾府老太君做主婚人,她老人家是小侄外祖母,亦合礼法。

    今日登门,是特意请三叔来为我做媒。

    世伯或许不知,三叔养我长大,便如父亲一般,由他做媒是我的诚意。”

    柳三不管原来是何身份,进入柳家之后,不过是一介低贱家奴。

    柳二郎竟说“三叔养我长大,便如父亲一般”,不仅令秦业动容,更令柳三深为感动。

    铁血汉子忽的就热泪盈眶,情绪激动,虎躯微颤。

    心说,这倒霉兔崽子终于长大懂事了,自己没有白受他这么多年的折腾!

    柳湘莲瞧着他,笑着打趣道:“三叔,你是真正的铁汉,是战场上厮杀过的!

    怎么反倒作起女儿姿态来,学着小姑娘哭哭啼啼的?

    可别在世伯面前丢了我的面子!”

    “臭小子,净胡说!谁哭哭啼啼了!”

    柳三瞠目回怼,然声音明显哽咽。

    强作调理,心绪稍平,柳三方向秦业说道:“秦老先生,我家二郎的确是个好孩子。

    不敢说文武全才,但在世家子弟中也堪称罕见的俊杰。

    他早早便立志报国,如今一身武艺,少有敌手,将来定能搏出个好前程。

    至于财货,我家亦是不缺,不输公侯之家。

    既然他钟意于令爱,不知可否成全一双小儿女?”

    见秦业面上仍有忧色,迟疑不语,柳湘莲忙道:“世伯且放心,若有阻碍,小侄一年内必解决干净,绝不令您为难。此前,婚约秘不外传便是。”

    秦业已知柳三在柳二郎心中位置重要,肯让他亲自来做媒,的确是有诚意。

    况且他本就有心择其为婿,自然没有不允的道理。

    虽存在柳家伯父从中作梗的隐患,但有贾府老太君做主婚人,这隐患也未必多严重。

    沉吟考量一番,觉得并无不妥,他终于点头允诺。

    柳湘莲大喜,忙出言感谢,言辞恳恳。

    柳三笑着取出备好的泥金庚帖,请秦业填上可卿的姓名和生辰八字,再由他收起。

    这便是“六礼”中“问名”。

    先前柳三提亲,则是“纳采”。

    接下来该是“纳吉”,又称为“合婚”“批八字”。

    即男方将女子的名字、八字取回后,在祖庙进行占卜。

    卜得吉兆后,就要通知女方家,决定缔结婚姻。

    其实只是走个形式,秦可卿本就是抱养的,生辰八字估摸着也是秦业自拟的,无需在意。

    再下一步便是“纳征”,男方将聘礼送给女方,表示正式求婚。

    女方接受聘财则表示许婚。

    再之后是“请期”“亲迎”,这就是后话了。

    大事儿已经办完了,大功告成,闲谈一阵,柳湘莲和柳三告辞离去。

    屋内安静下来,香烟袅袅,秦业感到一股空虚袭来,又有些犯愁。

    柳二郎如此小心谨慎,可见受到的压力不小。

    他到底准备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万一柳家人连贾家太君的面子也不给,非要闹事,也不是容易应对的。

    纵然是他这样见识丰富的老人,也实在想不出妥当的办法,不禁替柳二郎感到为难。

    独自坐了一会儿,秦业起身,踱步回到内院。

    可卿正站在一棵石榴树下,伸手摸着红艳似火的石榴花,凝神痴想。

    秦业走上前去,低声问道:“你都听到了?”

    秦可卿被惊醒,猛然回首,俏脸陡红,堪与榴花争艳,慌乱摆手否认:“没!女儿……”

    她手足无措,词不达意,不似往日娴静淡雅,竟有娇憨之态。

    这可是罕见,秦业为之失笑,不由问道:“你知道为父要问你什么,便直说没有?”

    秦可卿听了很是无语,秋水美眸满是幽怨的瞧着老父亲,不言不语。

    自从认识了柳二郎,爹爹说话也愈加轻浮了!都怪他!

    秦业虽看好柳二郎,毕竟他尚未发迹,终究有些不放心,担心看走了眼。

    “你是怎么想的?可中意此人?将来若过得并不随心如意,是否会怪罪为父?“

    秦业温声和缓的询问。

    纵然有许多考量是为了儿子,可他也希望女儿能得良配,一生幸福美满。

    秦可卿低下螓首,呐呐低语,近乎弱不可闻的说道:“我,女儿听爹爹的。”

    “我明白了。”

    秦业幽幽说道,叹息一声。

    既然女儿心意如此,好坏便随天意罢,自己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他转过身,缓缓走了。

    小小庭院中,莺啼婉转,有佳人倚花而立。

    明眸中笑意盈盈,俏脸上火云弥漫,分外明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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