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宅花厅内,理国公府当代最杰出的兄弟二人,如久别重逢的知己,举杯畅饮,很快便酒酣耳热。

    不惑之年的柳芳,面色潮红,目光诚挚,推心置腹说道:“莲弟此前在户部任职,现今协理京营,想必多有困惑。老哥虽不才,也在京营厮混多年,一定知无不言!”

    说是要为柳湘莲答疑解惑,其实是想探寻他对整顿京营有何打算。

    柳湘莲闻言,大睁迷离醉眼:“大兄,小弟确有疑惑。不知这京营陛下能掌控几营?”

    “啊。”柳芳听得一惊,酒意都消散几分,夹菜的筷子也停在半空,完全没料到柳湘莲问的如此直接。这叫他怎么说?传出去了定没好果子吃。

    见柳芳面色为难,柳湘莲笑道:“二龙在天,日月并存,诚为古今罕事,有些特殊情形亦在所难免。小弟只是想对内情有所了解,免得不经意犯了忌讳。”

    “莲弟所言甚是。”柳芳点头道。心想,既然要收二郎之心,须得说些隐秘之事,斟酌着说道:“十四年前辽东大败,京营覆灭,兵卒战殁极多,幸而担任将官多数得以保全……”

    说到此处,他解释了一句:“有精悍家丁护卫,冲出重围容易些。”

    柳湘莲心里冷笑,你还给我打马虎眼呢!贾敬那老小子早就给我说过了,是太上皇想借东虏之手削弱勋贵势力,结果勋贵一怒之下便把太上皇卖了!顺带也坑了二十万京营将士!

    柳芳继续道:“当时留守兵力支持陛下登基,后为酬功,重建京营时此辈便被委任为各营主将。待众勋贵从辽东逃归,为保持局势稳定,又任命了一批。这些人自是忠于陛下。

    后来,太上皇归来,一些没能得到职位的勋贵趁机谋求复出。陛下虽不愿意,也不得不加以任用。这些多归心于太上皇。

    其他一些,便是在辽东之战时犯了错,遭了太上皇和陛下嫌弃,只是不得已暂且宽容罢了。”

    具体情形没有,说了跟没说一样,柳湘莲笑道:“大兄你呢?”

    “我?辽东之战时,愚兄还是京中浪荡子,数年前袭爵后才认真做事。好在陛下委任我一营提督,不至于令祖宗蒙羞。”

    “那大兄需要小弟做什么?”柳湘莲又问。

    柳芳顿时愣住了,这位族弟总不按规矩出牌啊!这等事儿不都是彼此暗示便可吗?

    见他迟疑不言,柳湘莲便道:“小弟对自己人说话向来直接,故而有此一问,大兄不妨直言。”

    柳芳才不相信他说的,但也只能说了:“陛下整顿京营之意昭然若揭,必涉及将官升降,莲弟亦有考核之权,希望多为愚兄手底下的兄弟美言一二。再者,近年粮饷不足,京营也多有短缺,如今朝廷已筹集大笔钱粮,希望能早些补发。还有器械,工部军械实不堪用,如能更换为咱家工坊供应,战力必然大为提升。”

    柳芳小心翼翼的说完。

    换作外人他不会这么直白,可谁叫柳湘莲是他堂弟呢。双方如真的和解,这就是真正的自家人!

    “大兄所言,听来都不是难事。”

    柳湘莲淡淡说了一句,随后剑眉一挑:“大兄难道就不想高升一步?”

    “啊?”柳芳微惊,心说,我这位子刚谋到不久,还没坐稳呢,你就要我高升?

    柳湘莲道:“陛下锐意整顿,然各家必暗中阻挠。大兄若能抢先一步整顿好了,当属头功。届时难道就没有高升的可能?”

    柳芳顿觉不妙,我找你是要好处,你却想叫我给你当出头鸟!

    他忙摆手道:“为兄才疏学浅,担任一营提督已然勉为其难,何堪重任?不妥不妥!”

    “呵呵。”柳湘莲笑道:“大兄过谦了。王子腾凭了贾家的姻亲关系便捞了一个节度使,大兄又比他差哪里了?论出身,王家祖上不过是个县伯,岂能比得上理国公府?”

    柳芳摇头道:“莲弟有所不知,此一时彼一时。当时为重建京营,调动了大批地方军入京,而贾家在军中影响力极大,陛下这才委任王子腾担任节度使,等到局势稳定就免了他的差事。如今的京营节度使锦乡侯可是陛下心腹,更是从龙功臣!取而代之,岂是轻易的!”

    接替王子腾担任京营节度使的是锦乡侯邹文盛。辽东之战时,他留守京都,眼见太上皇失陷,太子暴毙,立刻投效永隆帝。永隆帝为了酬功,恢复了他的侯爵之位。

    柳湘莲轻哼一声:“锦乡侯是心腹,大兄便做不得心腹?何况锦乡侯威信不足,不过是凭着当初投效之功罢了。京营被他越管越差,陛下早生不满,否则何必让小弟担任协理戎政?这职位可是有些年头没设过了。大兄年富力强,此时不激流勇进,更待何时?莫忘了,小弟是贾家外孙,届时难道不能让贾家助大兄一臂之力?”

    柳湘莲这么一说,柳芳便有几分动心。此前不敢奢望,乃是因支持自己的人不足,倘若有二郎这个文臣,再加上贾家所能影响的勋贵,倒是的确有些可能。

    只是,他凭什么如此帮助自己?就算是为了让自己做出头鸟,这代价也太大了。

    天上掉馅饼,怕是包藏祸心啊。

    似乎窥破了他心中所想,柳湘莲情真意切说道:“大兄难道不知,这协理戎政分明是将小弟架在火上烤,京营中定无人愿意支持。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只要大兄能帮着开一个好头,后面不过是照猫画虎,就好办多了。”

    柳芳固然心动,却不敢应承此事,奋武营中非他一言堂,下面也是大大小小的勋贵。便道:“为兄纵然有心,恐怕也是无力,京营之弊,想必你也知晓。牵一发动全身,绝非等闲!”

    柳湘莲道:“小弟绝不叫大兄为难便是,到时若连大兄都说服不了,又何谈其他人!”

    见他如此说,柳芳很好奇他有什么鬼点子摆平那些难缠之辈。但柳湘莲现在显然不想说,他也就不问。

    二人又说些闲话,柳芳便起身告辞。

    出府之后,回思刚刚的交谈,柳芳觉得这一趟来的太值了!

    特别是最后说到的整顿奋武营,他表现的不大想配合,但实际上正中下怀。为的当然不是革除积弊,提高战力,而是借此排除异己,将奋武营牢固掌握在自己手中。

    此举必然得罪人,所以始终下不了决心。如果能由柳湘莲打头,那么骂名全是他担着,而好处全是自己的,岂不美哉!

    风险的确是有,但相比较于所得,值得尝试!自己配合他又何妨!

    柳芳志得意满,哼着小曲儿上了马车,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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