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黎明时分便停了下来。

    可村民们仍是忐忑不安,翌日一早便聚集在庙前,焦急地望向村口的方向,似乎都在期待着这时能有人来救他们出去。

    暴雨虽是停了,可洪水仍旧消退缓慢,若要等全退完,怎么也要个三五天,这里没有吃食,哪里能熬到水退。

    “唉,这水位涨得如此高,估计县衙早就以为我们被淹死在半道上了,应该不会再派人过来了。”一名年轻妇人,抱着孩子丧气道。

    “可不是嘛,此次撤离得太匆忙,也不知之前撤出去的那些人是否已顺利进城。”

    溪亭站在人群身后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议论声,其实她心里也没底。

    按说洪水过境,降雨停止之后,当地的修河司和府衙都得派人到受灾地巡查,以便搜寻看看是否仍有被困的生命。

    可此地距离县城仍有一段距离,且前方的村庄早已被淹没在洪水中,只怕那些巡查的官兵们在走到村口时便已放弃再深入查探,根本不会猜想到还有人被困在里面。

    就在溪亭思虑着当前的困境时,一道惊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看,有船来了!”

    但见几艏船只正背着晨光从村口向他们划来,其中站在船头的是一名约四十多岁,身穿藏青色官服的男人,那男人的身侧站立着一名怀抱宝剑的黑衣男子。

    溪亭看着那名怀抱宝剑的男子竟觉有些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她不禁微微蹙了蹙眉。

    “是县衙的人!”眼尖的喊道。

    话音刚落,便见一群腰挎佩刀的官兵忽地从船上跑下来,人群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赵明锋跃下船,伸手恭迎平阳县县令章平下船,“大人,请。”

    章平并未立即下船,他抬头往人群扫视了眼,在看到某个人时突然定住目光,伸手微微抹了抹额前的冷汗,疾步往前走去。

    溪亭见章平这般战战兢兢的模样,心中疑窦顿起,不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在看到正负手立在人群中的赵硕时霎时呆愣住。

    昨夜天色太暗,又下着暴雨,她根本来不及去细看此人,当时她借着那道闪电落下的短暂光芒,觉得此人面容是难得的俊美,只是身上的冷意让她记忆犹新。

    此时再去看,男人一袭玄衣如水,衣间金线若隐若现,气质矜贵而清冷。

    平阳县县令章平来到赵硕跟前,正要躬身施礼:“下官......”

    不料,赵硕突然轻咳一声,轩眉不悦地微皱了一下。

    章平眼珠快速地左右转了转,顿时领悟过来,转而作揖道:“公子。”

    赵硕置若罔闻,昂首毅然走在前方,目不斜视地冷言道:“叶星。”

    怀抱银剑的男子立马跟随在其后,章平也微微躬身跟着。

    原本站在一旁的官兵和百姓们见他们离开,又渐渐聚到中间。

    可就在赵硕将要踏上船板时,他忽然顿住脚步,收回已经踏出一半的右脚。

    章平没料到他会突然顿足,一个踉跄,险些撞上赵硕的背脊,惊得他忙将腰身又往下弯了弯。

    赵硕未置一言,背手立在船边,微风拂过他的衣袂,沾了丝缕冷香,叫人闻了,背后没来由地泛起酸麻。

    章平站在他身后半步,将头缓缓低下,额中冷汗直冒,背脊仿若有一股寒意嘶嘶地往上窜,脑中不断回忆着自己方才到底做错了什么。

    下一瞬,赵硕身形微动,转头看向人群中的钱溪亭,她站在人群中,身上映照着细碎的霞光,微微侧头,正听村民说着些什么。

    赵硕视线落在她身上半响,一动不动,眸中带着晦暗不明的打量。

    溪亭像是有所觉,下意识抬眸看向前方,顿时与赵硕的视线对上。

    她猛然一顿,心里有些许莫名,微微侧开眼睑,假装继续回应村民的问题。

    直到一声‘开船’响起,她方恢复镇定。

    ......

    自洪灾过后,溪亭便被宋老太禁足在府中。

    此次突降洪灾,溪亭的表现着实让她后怕,若不是最后平安回来,宋老太和宋之瑜只怕早就内疚不已了。

    宋之瑜因摔伤了腰,且耽误了一些治疗,足足在家躺了半月有余方能下床行动,陈敬和章平见他正在病中,对于灾后重建的事宜便也没找他,只让他安心养病。

    如此过了一月,宋之瑜实在是待不住了,今日正想要下河堤还有河埽司瞧一瞧,看看这些灾后的状况,可刚走到前厅便看见一抹浅蓝色的衣角在墙角处飘过。

    他顿了顿足,随即微微扯起唇角,清咳一声,故作严厉道:“我都看见了,快出来吧。”

    话音刚落,便见墙角处忽地露出一张少女的笑脸。

    溪亭微笑着来到宋之瑜跟前,勾上他的手臂,讪笑道:“舅舅,我方才听下人说,你今日准备下河堤?”

    宋之瑜知道她话里的意思,急忙抽出手臂,“我知道你在打什么心思,但你不可随我下去,你忘了你外祖母的话了?”

    溪亭一听,顿时急了起来,“舅舅,我......”

    她话还没说完,便见阿福急冲冲从前院跑进来,“老爷,不好了。”

    阿福指着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官兵,外面来了好多官兵,说是来找老爷的。”

    “官兵?”

    宋之瑜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正好看见赵明锋领着一群官兵踏入院门。

    他眉头微拧,正疑惑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眸光一亮,朝他们上前几步,对着赵明锋微笑道:

    “赵捕头,何必劳烦您再过来一趟,我这不正准备下河堤看看吗?等我先去河堤巡视一番,再跟修河司的陈司使共同商讨下,是否要重修这堤坝。”

    赵明锋听他说完,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朝身后的官兵递了个眼色,厉声道:“来人,快将宋主事带下去。”

    宋之瑜见官兵正架着自己,吃惊地左右看了看,“你们这是......”

    “宋之瑜身为河埽司主事,却未能及时报汛,导致平阳县和下游众多郡县受灾,万亩良田被淹,百姓死伤无数,速将其抓入大牢。”

    此话一出,宋之瑜和溪亭惊得顿时怔住。

    “快带走!”赵明锋面无表情地命令架着宋之瑜的两名官兵。

    溪亭见宋之瑜被官兵拖走,瞬间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拦住,“你们不能抓他。”

    说罢,转头看向赵明锋,“赵捕头,当晚在河堤是何情况您应当比谁都清楚,我舅舅早就让你们去报汛撤离百姓,是你们不同意,他才......”

    “可当晚可是他独自一人留在府中?我们县衙的官兵,和修河司的陈司使皆在组织撤离,可宋主事却倒好,像是无事人一样躺在床上安睡。如此一来,不是他失责,又能是谁?”赵明锋忽然抢了道。

    溪亭没料到他会这般反问,可当晚确实是宋之瑜一人先回的府,当时知道实情的也不过他们几人和身边几名河工,其余众多河工官兵们皆是看着宋之瑜的马车离开河岸回城的。

    赵明锋见溪亭正陷入沉思,转头命令:“快带走。”

    溪亭立时抽回思绪,正要上去阻止,却被赵明锋拦了下来,他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钱娘子,我知道你所指何意,可此次灾情损失惨重,朝廷派了人下来,势要追责到底,你这空口无凭的,便在此胡言,小心冤枉了几位大人。”

    听到此话,溪亭顿时明白过来,原来这群人是要把所有的罪责皆推到宋之瑜身上,以此来掩盖他们当晚的误判,用宋之瑜这只替罪羊来保他们几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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