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做什么?」

    「做水滴漏。」

    许有粮松口气,不是什么大活:

    「白秀才想要你外面看时辰那个?那让他自个去买转动水的铁齿轮和轴承。至于看时辰的圆盘会用到的木质齿轮,他要多大的,我给他做四个大小配套的就是了。反正是用废料做,利用起早贪黑的功夫就能干完,还要什么银钱。听说和镇亭侄儿干仗那会儿,人家没少帮忙。」

    说起木质齿轮,许有粮很高兴学会了。

    自从全程跟着水滴漏制作,他脑子好像一下子就开窍般。

    他从水滴漏那里找到灵感,又和侄女商量一番,还打算明年开春利用齿轮原理,做一个用骡子拉动木头的翻水车来灌溉田地。

    侄女说,那叫利用齿轮实现扭矩方向,来改变力的传递。

    许有粮听不太懂啥叫力的传递,却能看懂。

    到时翻水车中要安装个木质卧轮,卧轮长得和手推车的「车盘」一样,让它和较小的齿轮啮合,这样骡子在牵引「车盘」时,就会带动翻搅着水流引进田里。

    许田芯摆了摆手道:

    「二叔,白秀才不要咱家那种粗糙版的,要不然能提出给你工钱吗?

    他很是相中,您刻在烟斗上面的图案和花鸟鱼的木雕手艺。

    他说这可真是老天爷赏您的饭碗,可见每个人都有适合的行当,您就适合干这个,其他方面都不行。

    一旦再拜木雕大家为师,必能……」

    许田芯忍了忍,咽下「必能用毕生精力木雕出清明上河图2275个人物」,她怕给二叔吓到。

    不过,许田芯真心希望,有一天,二叔不再为挣钱去打普通柜子和床板子,不再为俗事养家缠身。

    而是专注地去修习木雕文化,像科举一般,无论是五年还是十年,家里供养好好学习。

    谁说大国工匠只体现在工业上?像木雕更在于文化传承。

    她们家要是能出一位木雕大师,以匠心,敬初心,守专长,制精品,她就会是第一个举双手支持且极为仰慕。

    好在许有粮没注意到侄女的欲言又止,而是被夸也一点没飘,只在心里琢磨着:

    白秀才他们家,夸人都这么夸吗?

    啥叫其他方面都不行,起码他吃饭种地还行。

    这面,许田芯继续道:

    「他是想要往外卖。卖的价高,手艺就要精。

    他想要那种,下面有个精致的柜子装蓄水坛,到时会给你坛子尺寸大小。

    当柜门合上后,柜门要木刻槐花黄。

    取自每年槐花黄举子忙,是赶考的日子。」

    在这里,科举时间是没有准确日期的,不像在现代高考具体到几号。这里只有一句谚语,当槐花黄了,要是没打仗没内乱就要科举了。

    「二叔,然后槐花柜子上面是青苔盆景。

    你要用黄泥、青砖、破遭树木、小石头、松针、青苔,和用木棍做成的小亭子,以及你一切会用到的物什,来打造登山的景观。

    它就是一座缩小版的山,登山的台阶都要用碎石搭好。

    山的最高尽头是大峡谷最窄处的龙门,你要在那个用木棍做的龙门上,刻写禹门二字。取自鲤鱼跳龙门。」

    许田芯说到这里,特意捡一根柴火棍在泥地上写下禹门二字。

    为让许有粮了解意境,还特意解释道:

    「传说黄河的鲤鱼跳过龙门,就会变化成龙。比喻中举、升官等飞黄腾达之事,也比喻逆流前进、奋发向上。而禹门不止是取自谐音鲤鱼,它的位置正好在黄河。」

    说起这点

    ,许田芯还要感谢吕将军。

    她不确定现代的禹门口在这里叫不叫这名,没想到的是,吕岩这一趟就是从那里往这面跑。然后她昨晚睡不着时,就用炭笔勾勾画画,翻来覆去琢磨该怎么把禹门用上。

    并且许田芯睡不着时还考虑到,连大峡谷的流水都要是真的。

    要用流逝钟滴漏流下的水,穿过青砖缝流淌过整个盆景,最终滴到装进柜子里的蓄水坛里。

    许田芯又比划着和许有粮继续道:「最后在龙门的旁边,二叔,你要给我留出这么大的位置,我用来放表盘和用小葫芦做的小鼓,你这里也要留出安置齿轮敲击的位置,因为每到科举开考和结束时的那个时辰,它就要报时敲击。二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按说,许田芯还很想在盆景旁边的滴漏上面,再弄个「科举倒计时」的日历,这样时间和日历同时流逝,每到考试时间还会敲,那些秀才们心里不着急就怪了。明年此日青云去,却笑人间举子忙。

    但还是那句话,这里科举日期不确定,索性就好好卖表吧。

    许有粮:「……」

    听是听懂了,可也听傻了。

    不是,咱就说,读书人这么矫情的吗?看时辰就好好看,能看懂比啥不强,非要弄座盆景假山装饰。

    要是如此的话,只做一个盆底,他就需要去大山取大树下的土回家,再用筛子筛细,还要加上细沙。

    更不用说苔藓和松针的选择,连假山的亭子都要用木筷子一点点削制,一点点雕刻,磨平小碎石铺台阶,还要上色。

    总之,那些瓶子表盘和齿轮都不归他管的情况下,他做一个也要起早贪黑,啥也不干,只忙它需要好几日,大致七日吧。

    而家里这么多活等着呢,全放下去忙那个?那除非挣得多才值得,要不然家里活也要雇人干。

    所以:「七日才能做出一个,至少至少,不给半两银钱指定是不能干的。」

    许田芯对二叔笑了下,她不打算掏心掏肺劝别的,不如掏钱,伸出手道:「每个水滴钟的木齿轮会单给酬劳。而这个,二两。」

    「多、多少?!」

    「二两。」

    「我能加急,你帮我问问白秀才,限量不?我七日至少能做俩。」

    「二叔,您刚才可不是那么说的,您说七日只能做一个,要量力而行。」

    许有粮心想,刚才那不是寻思才要价半两嘛,半两银钱是无法忍受人间疾苦的。

    但一周二两的工钱就不一样了,别说做假盆景了,就是让他去移山都能移,世间苦难也并非不能忍受。

    许田芯应了,到时她盯着二叔多休息吧。

    并且她这里还有不少一两一两的活,像是花开富贵的背景板,就需要她二叔制出几百块的榫卯,再上黑红色拼接而成,还有木雕小鸟,木雕其他手工品。

    许有粮终于被银两勾搭得上劲儿了,不仅连连点头应下,眼睛看着木头都冒光了,而且他还给出主意,让侄女转告白秀才,不要找老手艺人编制表盘。

    他说实话,一样花钱,编炕席的老手艺人编得再精,也没有他推荐的那人手艺好。

    用那个人编制的,一下子就会上一个档次。

    「你里正爷爷以前在我这里收货时,也在他那里收折扇,我见过。

    此人祖传手艺靠篾刀和竹子,便能编织出画。

    我是听说的,好像是把竹子破成一个个粗细相同的竹条片,再蒸煮,蒸煮完再将竹条片变成细如发丝的竹丝,最后再给染成一条条彩带,各种颜色都有。用这种像彩带的竹丝编织折扇,编织成画。

    他家是哪个村的,我不知,你里正

    爷爷知晓。让你里正爷爷去。」

    许有粮有句话没吐槽,像这种手艺极好的老匠人,刘里正以前收货压价压得都挺很。但没办法,没人将这种好手艺带出去,再精美的竹丝编织画也不知道去哪里卖,甚至门都出不去,怎么卖。

    他很想说,尽量别给人家压价太狠,但又把嘴边话咽了回去。

    许有粮寻思,他哪有立场说这个,他自己能挣这份钱,备不住都是借侄女光。

    许田芯立马记下,打算今天安排完香皂事情,还要找白秀才让帮忙画下预定的瓷器图,明日就让里正爷爷送她去一趟。如若东西好,她会给一个公正的价钱。

    许田芯没空再耽搁,她又去寻了三叔和小叔。

    这两位需要带着银票和银钱出门,先去铁匠铺定铁质齿轮,这个基本就五十两花出去了,再行三日路,带着瓷器图去临县窑瓷厂定制瓷瓶,这个基本上那张银票就花出去了。

    许有仓和许有银帮出差跑腿,风餐露宿要一个多星期,一人半两银的工钱。

    许田芯想着,这两位叔叔的工钱意思一下就好,反正最后都要被奶奶没收,不如两位叔叔囊中羞涩时,她给掏点偷摸让他们去花得了。

    此时,许有仓反复看着手里银票,很是唏嘘道:「这两天真是涨了见识,原来银钱里还有银票和元宝。」他连出外干活背木头,领到的也是碎银,一直花的更是铜板。

    许有银是反应极快:「不对啊,田芯儿,你和小叔说实话,你不是说白秀才雇得俺们吗,那怎么是你掏银元宝。」

    许老二在一旁量木头的动作也顿住。

    他之前他只顾听侄女说得眼花缭乱,后面就剩欢喜了,眼下仔细想想,侄女听他的建议是直接点头的,哪有帮人传话的样子,倒像是合作?

    许老二立马反悔道:「你俩要是一起合伙,我帮你干活收什么工钱。老三老四,你俩也不准收,赶紧准备准备明儿给跑腿去。」

    许田芯就怕这个。

    可亲兄弟还要明算账,也是为照顾几位长辈叔叔的自尊心,她这才拉着白秀才的名义扯大旗。..net

    正念叨着白慕言,白秀才就赶着牛车,拎着一个油纸包裹着糖果子,一包红糖来了。

    他是来还饺子礼,也是上回走得匆匆还有许多话没商定。

    白慕言听完三兄弟问询,又笑看一眼许田芯,猜到了她的想法,才救场特意将三兄弟叫到一旁。

    四个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许田芯纳闷,也不知道白慕言说了什么,三位叔叔忽然对拿工钱这事没有那么抗拒了。

    然后剩下这半天,白慕言又成了一名画师。

    而随着白慕言的再次到来,他太扎眼了,没啥事来二道河溜达作甚,还有随着许老三和老四借牛车准备出门,村里人也跟着知晓了,许家田芯在和镇北军大官合作香胰子后,又和白家秀才合作了。

    白秀才也没过了田芯那一关,快奔走相告吧,我的天,这几日就没聊别人,家家户户关大门谈论许田芯。

    许田芯还被好些妇人拽手摸了摸,她很是莫名其妙。

    连许田芯回村吃饭,也被小孩子们围住叫喊着:「我们的口号是,向田芯姐姐看齐,搞钱、搞钱,搞钱!」

    许田芯很怀疑,村里有奶奶大娘背后说她是钱串子。

    当晚,刘老柱的老妻胡椒特意登许家门,给即将要出门的许老三带了一身刘靖栋的衣裳。

    她没管老四,因为老三的衣裳,听他男人讲在路上刮大风时就被撕成碎布条,眼下穿的还是在城里便宜买的旧棉袄。

    旧也就算了,那一看就是女的穿的还带粉边呢,怕露肚脐

    只在腰间接了一块,反正看起来太心酸。

    胡椒也知道许家正在赶制棉衣,就是新衣裳还没做出来。

    「靖栋的衣裳先拿来应应急,别嫌弃。」

    许老太一边笑着招呼进屋吃两口菜,一边说:「嫌弃啥,人穷衣服破,说啥都是错。说实在的,你要是不来,我刚还想着吃完饭去你家借。我家老三和你家靖栋身形差不多,满村也都知道,小伙子里,属你家靖栋衣裳多。」

    胡椒听闻此话这才彻底放了心。本来她之前还有点担心,别咱上门给送旧衣服,像施舍瞧不起谁似的。

    然后她老头说:你快拉倒吧,比你腰杆硬,你现在往人碗里扔几个铜板,人家都能和你开几句玩笑不当回事,这就叫有本事就有底气。你只管去,不会多想。

    胡椒临离开许家前,还向许老太打听句:「啥时候去王家沟干仗?」一副等不及的样子,请求出战。

    许老太送她出门:「明儿等敲锣。」

    第二日一早,来宣布王家沟里正名单的衙役到位,正在许家院里等候。

    许老太嘴上叼着饽饽,手上忙着套鞋,还要在爬下炕时,不忘直播道:

    「家人们,上点关注下点赞,你们的财富过千万,也看看香瓜奶奶的日子会越过越灿烂。

    咱这就出发。

    第一站,先让干仗组在王家沟村口等候,我要先去新里正那里卖个人情,我得让他知道知道是谁让他上来的,是不是家人们?

    第二站让传话衙役和新里正,组织他们村里人去大坝口开大会,只留个王老八家听不到信儿。

    然后,家人们,再跟奶奶一起去堵被窝,精彩全在后面,千万不要离开,小红心点起来。」

    许老太说完才一把打开家门,男的她只带了刘老柱和许老二,剩下的全是二道河老太太们组,一路冲进了王家沟村。

    这可苦了起大早去直播的小助理,许田芯要跑的比谁都飞快。

    她要在前面录出来,二道河斧头帮的样子。

    当砸开王老八家大门时,直播间背景音乐正播放:「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拽的人,今儿你就见到啦。」

    王老八的媳妇拽着孩子,有些慌,催促道:「快叫爹爹。」

    王老八的四岁小儿看眼许老二:「爹!」

    许有粮:「……」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还喜当爹了呢。

    配合许老二和王老八媳妇一起懵逼的表情,直播间刷屏立马乱套了,纷纷刷着关于清早我就笑出鹅叫声,我妈让我死出去笑,可我恨不得给他们叫起来一起看怎么办。

    而这面许老太已经将妇人连同孩子一起推到门外,把大门关严,不准看。

    随后许老二就冲进了屋,将王老八按在炕上。

    许老二感觉连同自己也要被淹没,他前脚按住,后脚大娘婶子们接连像抢钱般扑向王老八,连拧带掐。

    王老八睁眼就看到这么多张老太太的脸,全是布满皱纹沟壑的脸,吓一大跳,以为一群孟婆来接他。

    随后还没等反应过来咋一回事就被揍得恐惧了。

    浑身青紫也就算了,怎么又带针来了,他捂住头不被掐脸蛋就会被扎脚心,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王老八捂着头喊破喉咙叫着:「你们听我解释,我真就是扒眼去瞅热闹,大娘,奶奶,太奶!」

    太奶们叫嚣着:不听不听,解释就是顶嘴,沉默就是耍脾气,哭就是矫情,连呼吸都是错的,让他犯贱,揍就完了。

    「还能说话?谁犯的错误,给他嘴堵上!」

    不过,许老二在临离开前,倒是掐着王老八的脖子说了句话。

    许老二是凑在王老八的耳边说的,他说你要是敢对我家田芯起一丁点儿恶念,王老八,可不是你死那么简单。我许家一定会让你下无子嗣,上面再无祖坟,给你祖坟都刨了烤地瓜!

    这才是许有粮非要跟来的原因。

    许老太在旁边是冲王老八挑了下眉,挑得王老八心口一跳,他明白了,这老太太的意思是,合着往后许田芯要是被别人起恶念也会先算到他头上,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与此同时,许老三和老四到达镇上铁匠铺。

    这回订制齿轮和轴承多,侄女虽没提让讲价,给带的银钱也非常充裕,但是许有银寻思哪有买物件不讲价的。

    「头家,你看买这么多,这都快成你一家手艺了,你也从中学到点啥吧,别说没得到啥启发,我不信,我二哥一个木匠都想到其他了。是不是一套别再五两,给降到四两呗。这叫一定定十套,还不是叫你一起交货,做好一套就给二道河送一套。」

    「成。」

    许有银立马扭头和他三哥对视。

    哥俩很是意外,并且有一种悔恨叫做第一口还价,老板就答应了。你答应这么痛快,那我们可反悔了啊。

    早知道说三两啊!

    铁匠铺老汉:「我看在东家是许田芯的面上才降价,不是二道河的许田芯吗?那就对了。并且麻烦两位小哥回去给传个话,让姑娘放心,这制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再其他,铁匠铺老汉不再多解释。

    事实上,前年,他小闺女被大喜的二流子手下缠上,他大儿子为护着妹子被打得鼻青脸肿,牙齿被打掉两颗,腿也瘸了半年。却状告无门,没人给做主。即使关进去两天就会被放出来变本加厉。最后没办法,闹得一轰声,他小闺女名声没了,只能匆匆低嫁到外镇。因是急嫁,眼下过的很不好。

    他现在听闻那二流子这次进去,多亏去二道河找茬,然后二道河许家姑娘认识镇北军一位大将,大将来寻许家姑娘正巧看见,这才让那帮为非作歹的通通下了大牢。

    他老婆子昨日还念叨:苍天有眼,要感谢那位姑娘有本事认识上大官,这才顺道帮咱们报了仇。咱请不上那位大官吃饭感谢,只能远远给磕个头,但许家姑娘要是来了镇里,她却是要感谢的。他老婆子啊,就是在那年眼睛哭得半瞎。

    然后他就在等,等许家姑娘再订货,他好给便宜。铁匠铺老汉说:「我会加紧做的,不耽误姑娘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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