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都以为自己可以百折不挠,可以宁死不屈。

    真正做得到的,却是万中无一。

    李直,显然不是这个万中无一。

    今日上朝,徐杰不再是鲜红官袍、方冠在头,而是一生戎装,厚甲几十斤在身。

    朝堂之上,人人侧目去看,武官看得欣喜,文官看得低头。

    皇帝夏文也看得眼皮直跳。

    徐杰来得晚了些,朝会已然议论了近半个时辰,议论的还是赋税改革之事。

    待得徐杰进殿,满场禁声。

    夏文也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问道:“太师今日为何一身戎装就来上朝了?”

    徐杰恭敬见礼,然后答道:“陛下有所不知,京中有作乱者,为防宫中有患,所以臣才戎装而来,防患于未然。”

    “有劳太师了,不知太师今日有何要奏?”夏文问道。

    “作乱逆贼已擒拿,带在殿外等候,还请陛下定夺处置。”徐杰说完此语,微微抬头看着夏文。

    夏文知道徐杰在看自己,面不改色,抬手一招,怒道:“带上来,让朕看看是何人敢在京中作乱。“

    人自然是带上来了,李直在首,左右七八个老头,跪在地上,多是瑟瑟发抖,唯有李直抬头,开口就是大呼:“陛下,陛下一定要为臣做主啊,缉事厂恶吏屈打成招,臣万万不是那作乱之人。”

    头前夏文,闻言眉头一皱,只问:“太师,可是证据确凿?”

    徐杰点头拱手:“陛下,证据确凿。”

    夏文点头:“按律例,作乱者,斩立决,男丁充军,女眷官卖。”

    徐杰再拱手:“遵旨!”

    李直身形一软,趴在地上,口中大喊之声也显得有气无力:“陛下救命,陛下救命啊!”

    夏文大手一挥:“拖出去!”

    金吾卫的汉子们上前拖人。

    徐杰抬头看着夏文,长长吸了一口气。

    “太师,朝中正在商议赋税之事,关于这赋税衙门,在许多地方都遇到了阻力,太师可有对策?”夏文开口问道。

    徐杰答了一语:“此时交由缉事厂即可,必能奏效。”

    夏文招手:“杜卿,多多有劳。”

    杜知连忙从人群之中出来,大拜而下:“臣定当竭尽全力,不敢怠慢。”

    朝会继续开着,谢昉看着笏板上的记录,慢慢说着阻力最大的道路州府,说着哪些细节需要改变。

    徐杰并不发言,只是听着。

    待得朝会散去,徐杰并未离开皇宫。

    延福宫中,徐杰跟在夏文身后,两人慢慢走着。

    夏文动作稍显僵硬,惆怅一语:“秋末了,城外山林,大概是萧瑟一片,唯有这皇城之内,还能郁郁葱葱。”

    徐杰问了一语:“陛下就不问问臣今日留在宫中所为何事?”

    “太师想说,自然会说,朕每日见太师,心中都会莫名惶恐,唯有看看林木,才能有些许心安。”夏文答得有些直白。

    徐杰却道:“今日留在宫中,是想完成一件事情。”

    “太师要做之事,朕随着就是。”

    “陛下,今日去那座小院吧。”徐杰说道。

    夏文闻言一愣,他知道徐杰说的是那座小院,沉默不语,只是迈步转向。

    一路上,两人并无交谈,直到小院门口,两人驻足,徐杰方才开口问一语:“陛下这几日见过李直吗?”

    夏文连连摇头:“不曾见过。”

    “哦,陛下不见他,是因为觉得他难成大事?”

    夏文看着面前被封得死死的大门,答道:“太师,朕知此人包藏祸心,所以才未见他。”

    徐杰不再多问,而是说道:“陛下,门内之人近来可好?”

    夏文却答:“也不知他好不好,自从那日出去之后,朕从未来过这里了,只知门内之人还活着。”

    徐杰答了一语:“陛下何必留他性命?”

    “兄弟一场,虽然祸起萧墙,却也不忍。”

    “陛下不必留他性命了。”徐杰又道。

    夏文微微失色,心跳不止,不知徐杰所言何意,不知徐杰是不是在试探与他,更不知如何去答这句话语。

    徐杰开口又道:“陛下,改革之事,正在不断推行,边关还有一战。待得一切完成,臣还是想离京归乡,兴许纵情山水江湖,兴许做些买卖营生,兴许发明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有可能造船出海。这江山社稷,还是陛下的江山社稷。”

    夏文回头看了一眼徐杰,依旧不知如何回答。

    徐杰却笑着问了一句:“陛下不问一句臣是否言语当真?”

    夏文愣愣问道:“太师之言,可是当真?如今的朝廷,哪里能少得了太师?”

    “当真,自然当真,到时候臣会在大江边上的凤池山开一座书院,在书院里兼一个夫子之职,教一些利国利民之道,陛下之子,若是年满十岁,当送到书院里来读几年书,陛下觉得如何?”徐杰所言,当真是心中所想,利国利民之道,是治国之法,还是发展要术,大概是皆在其中。

    但是话听到夏文耳中,自然是另外一回事,所有皇子,年满十岁就要送到书院去,这是什么意思?

    人质?

    兴许徐杰真有这个意思。

    夏文想到这里,自然是不愿意的,但是心中不愿意,夏文口中却还说:“太师愿意教导皇子皇孙,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也请太师帮朕考教着,看看哪个皇子皇孙才德兼备,适合继承大统。”

    夏文这一语,不知是不是也有试探之意。

    徐杰却直白答道:“臣正有此意,到时候也当好好考教,寻找合适之人,如此江山社稷才能蒸蒸日上。”

    夏文胸口好似被巨力击打了一般,陡然间喘不过气来,好似有一座无形的枷锁,如何也要把他这个皇帝陛下锁住。

    便听徐杰又问:“陛下以为如何?”

    “再好不过,再好不过。”夏文答着。

    徐杰点头,指着小院,说道:“陛下下旨吧。”

    夏文回头看着不远跟着的一众太监内官,招招手。

    几个太监近前,夏文看了看徐杰,然后下令:“进去了结他吧。”

    一众太监闻言,倒也不惊,寻来白绫,找来楼梯,就入了院中。

    院内惊慌失措的声音传来。

    徐杰忽然又问一语:“陛下可是秘密见过拓跋浩?”

    夏文被这一语定在了当场。

    徐杰又问:“陛下不见李直,大概是觉得李直不是成事之人,陛下见那拓跋浩,必然是觉得拓跋浩是那成事之人。陛下若是不想见臣,不想每次见臣都惶恐不安,臣便少在陛下面前出现就是,往后这朝会,臣也就不来了。过几年,这京城,臣也不来了。陛下宽心。”

    徐杰话语,一直是这么随意,这么轻描淡写,好似寻常闲聊,好似无悲无喜。

    夏文听到这里,已然慌了神,口中立马一语:“不是朕见那拓跋浩,是那拓跋浩来见的朕,他半夜忽然就出现在朕的面前,剑就横在朕的脖颈之上,连卫九都来不及反应。朕只是虚与委蛇应承了几句而已,不曾做过丝毫对不起太师的事情。”

    徐杰点头笑道:“卫九啊卫九,终究是皇家金殿卫。”

    夏文连忙接道:“太师万万不可误会了卫九,此事不关乎他。”

    “陛下放心,臣不可能对卫九有分毫怨恨,他这一辈子,都会陪在陛下身边。”徐杰宽慰着夏文。

    “这就好这就好,往后再有这样的事情,朕一定第一时间知会太师。”夏文有些言语无措。

    院内传来一种想咳嗽却又被憋着的声音,还有一种呕吐又吐不出来的声音。这种声音,听起来让人极为难受。

    门外两人又陷入了沉默,直到这种声音结束,徐杰方才再开口:“陛下,这天下不能乱,更不能把黎民百姓陷入战火,陛下乃是天下稳定的基石,所以陛下一定不能有丝毫意外,生命脆弱,陛下一定要多多保重。”

    徐杰的话语,说出来是关心。听起来,却又像威胁。

    却听徐杰还说:“这金殿卫啊,实在是凋零了,刺客都把剑放在了陛下的脖颈之上,金殿卫却还束手无策,看来这金殿卫是要添加人手了,臣有一人推荐给陛下,还请陛下应允,此人定可保陛下安危,教这天下再也无人敢如此行事。”

    “太师推荐之人,定是那武艺无人能敌之辈,太师安排就是。”夏文心中的为难,难以言表。拓跋浩只身入皇城,剑架脖颈,实在可怕,金殿卫是真要添加人手了。但是徐杰推荐的人,说是保护不差,难道就不是另外一种监视与威胁了吗?

    “陛下,臣有一族弟,年方十八,剑法通神,住皇宫一隅,可保皇城从此无患。”徐杰推荐之人,徐小刀。

    “极好极好!”夏文答着,有点欣喜,也有点失望。

    失望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剑法再如何通神,也不可能如徐杰说的那般真能保护他的安危。欣喜也是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在卫九面前,终究是不能真的威胁到他的安危。

    夏文答应了下来,徐杰也就不再多言,拱手:“臣告退了。”

    夏文看了看那座小院,转头:“朕送太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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