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城西行了3里,过皖河大桥。

    然后沿着长江和皖河间的狭长陆地,继续西行。

    大约走了20余里坑坑洼洼的碎石土路,再折向正南,顺着长江西河岸,南下逆行。

    这样,一路摇摇晃晃,又行驶了30余里。

    在晚上9时许,到达漳湖村北。

    雪亮的车灯刺破了夜的寂静,离着还有一里半的距离,这个长江边的村子里面,已经是一片犬吠。

    局势混乱,山匪,水匪,兵匪,各路牛鬼蛇神多如牛毛。

    而且出手凶狠,敲骨吸髓。

    家家户户都看到了北面的突兀灯光,纷纷把院子里面的猪狗牛羊鸡鸭鹅,飞快的赶进堂屋。

    堵死门窗,用麻绳把狗嘴牢牢拴住。

    屏气静声。

    而村子里面的几家大户,更是连忙喊醒家丁护院,拿着土枪,满脸惊惧的戒备。

    “不要惊动他们,直接去墓地。”

    听到杜剑南的话,朱志鹏就没有过漳河石桥,而是沿着漳河北边的一条土路。

    朝西上行。

    杜剑南通过车灯,看到了路上,两边的荒草灌木林子,到处都是散落的纸钱。

    他的心不禁重重一跳,想起了钱小雪的明媚笑靥。

    一种窒息的沉重,开始在他的身体里面蔓延。

    “到了,山顶就是。”

    吉普车在河边的一座小山脚停了下来,旁边漳河‘哗哗’流淌。

    波光粼粼,如同无数烂银。

    杜剑南下了车子,手电朝着山上一照,也就是一座三四十米的孤零零的河边土丘,上面野草丛生,只有几颗不算高大的松树。

    一座巨大的新坟,立着大理石的墓碑,孤零零的耸立在山顶。

    “我们三个上去就行了。”

    其实杜剑南更愿意让杨梦青一个人上去,大哭一场,嚎啕一些心里话。

    对他反而更好一些。

    不过害怕这小子一时想不开,决定还是一起上去。

    三人抱着扛着纸扎的东西,以及各种用具,穿过荒草低矮灌木林子,‘哗啦啦’的上山。

    不久,来到了山顶。

    明月娇娇,无风,波澜不兴。

    一座坟茔,就这么立在三人的面前,厚重而凝滞。

    火焰燃起。

    “啪啪啪啪——”

    鞭炮炸响。

    在空阔的夜色里,传得辽远。

    南四里的漳河村,看着西面这座山顶的火焰红光,还有鞭炮的炸响,均是一脸的诧异。

    哪有晚上来祭拜的道理?

    所以虽然有着诸多的猜测,却终是没有人胆敢出门。

    “姐,我来看你了,打搅你睡觉了么,你别生气怪我,明天清早我就得走,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你。”

    “李哥,我给你带了一皮囊烧刀子,等会儿给你倒一碗;咱们虽然没有见过面,不过我听姐说了,你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战斗英雄。”

    “姐,今天我击落了2架鬼子的轰炸机,还有2架是我和杜老大,安纳克利一起击落的,我们还俘虏了一架;看到那5个鬼子下飞机,我真想掏枪把他们全毙了!姐,你一定又说我冲动吧,不,我比以前能忍多了。”

    “姐,我现在已经有了9.35架战绩,再有1架,我就是第3个双料王牌了;呵呵,其实,应该是第2个,我以前都给你说了,陈振华在西班牙的,都不能算数——”

    不知何时,杜剑南和安纳克利悄悄下山,只余杨梦青一个人一边烧纸,一边絮絮叨叨。

    脸上,全是泪水恣意流淌。

    月色静谧皎洁,朱志鹏还有后面卡车的驾驶场兵,都在微凉的春末风里打瞌睡。

    杜剑南和安纳克利稍微走远一点,在漳河边的草地上坐着。

    “咔!”

    杜剑南打开火机,准备点烟。

    “呼——”

    这时候,突然起了一股大风,吹得山顶上面没有烧尽的黄纸,在空中飘荡。

    溅起大蓬火星。

    杜剑南望了一会儿山顶,风就停了下来。

    “咔!”

    他重新打开,点燃。

    “在前一段很多的时候,我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却总有着一种‘生活在别处’的虚无感,这让我恐惧而彷徨。”

    “有些似曾相识,也有着细节的区别,当然有的也有着很大的差异,比如击沉了安宅号,活捉了日军海军第11战队司令近藤英次郎;但是,不出意外,陈怀民还是战死了。”

    “什么,陈怀民战死了?”

    杜剑南旁边坐着的安纳克利,一脸的惊讶。

    “我想呀想,是历史的钟摆,即使被人为的拨乱幅度,到最后还是要惯性回到它原来的频率;——近藤英次郎是拨乱的幅度,而陈怀民则是回归的节点!”

    安纳克利一头雾水的望着杜剑南。

    他的中文本来就很蹩脚,这时候更是一点都听不懂杜剑南说得是什么意思。

    “然而我又想,是不是‘性格决定命运’?在我的拨乱中,相比于时代亿万群体人物的性格惯性合力,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微乎其微?”

    杜剑南站起来,把烟头丢进河水:“今晚看到了杨梦青的眼泪,我才明白,人都会死亡,关键是死得其所,是奋斗努力拼搏战斗,为自己坚持的卫戍的无悔牺牲,而不是做一个缩头乌龟,享乐逃避;我每杀一个鬼子,打下一架鬼子的战斗机,这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不是虚无!——这就成了!”

    ——

    夜晚近11时,杨梦青在夜色中下山。

    坐上吉普车,一声不吭。

    “你的皮囊呢?”

    杜剑南注意到杨梦青在酒楼灌得满满的酒皮囊没有拿下来,心里微微一动。

    “烧了,酒楼老板没说假话,高度粮食酒,烧了个干净。”

    “不喝了?”

    “戒了,刚才给李哥倒了一碗酒,点燃酒碗,然后想陪李哥喝一杯,就起风了,姐不让我喝;我说以后戒了,风就停了。——以后,再也不喝了。”

    “轰隆隆——”

    两辆车子立即发动起来,朝回行驶。

    杜剑南不知道这风给了杨梦青多少的念想,不过这个时代的人,对这似乎都有着一种固执的执着。

    比如戒了荤腥,以后只吃斋饭的杨倩。

    还有不知道为何,也不再吃荤腥的娟儿。

    他的心里,更加的沉重起来。

    在这个时候,武汉的王璐璐,一定已经流干了眼泪吧。

    这也是一个固执而执着的好姑娘。

    这该死的鬼子。

    这该死的战争!

    杜剑南心里压抑得难受,右偏着身体,望着月色下重新戴上了墨镜的杨梦青。

    他幽幽的,似乎很随意的轻声问道:“我想去一趟东洋,就用他们的飞机,你去不去?”

    似乎很平常的一句话。

    就像张三正在蹲茅坑,看到李四也过来拉屎,于是就很客气的问一句。

    ‘吃了么?’

    我想去一趟东洋,就用他们的飞机。

    你去不去?

    杜剑南继续低声说道:“虽然也没有什么屁大的作用,可是我还是想去一趟,放放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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