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一十二章殒黛玉带着晴雯、琇莹、紫鹃、雪雁，林桁、林沧、林煜紧忙起身，一众人等紧忙往外迎去。</p>
林如海病重，贾敏又早早过世，家中再无主母、嫡子，孙姨娘不过是妾室，因是只能黛玉去迎。</p>
这一行人急匆匆往外迎去，行走之际林沧、林煜心下有鬼，不自觉地就往后缩；那三叔公林桁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不过是县令，听闻巡抚与钦差一并到来，心下发憷，不自查地便缀后了两步。</p>
待到得仪门前，眼见身穿大红官袍的两名大员好似众星捧月而来，这三人愈发驻足不敢上前，却凸显得黛玉从容不迫，到得近前盈盈一福，轻声道：“小女林氏，代家父见过王抚台、史侯爷。”</p>
她只屈身一福，身后的林桁、林沧赶忙躬身作揖见礼，那林煜却骇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p>
王澍焕与史鼐却看也不看那三人，王澍焕面上带笑抬手虚扶，说道：“林姑娘莫要客套，本官与林盐司同殿为臣，此番巡视扬州，听闻林盐司患病，原就想着要过来探望一番，奈何庶务缠身，径直拖延到了今日。”</p>
身旁史鼐更是道：“从老太太那头儿论，林姑娘须得称本候一声表舅啊。快快起身，咱们就别讲这些虚礼了，如海情形如何？外甥女快带我与王抚台去看看。”</p>
“是。”黛玉起身，说道：“父亲自前日起便昏睡不起，圣人派下的御医与徐大夫商议着换了方子，这两日虽不曾醒来，可好歹能吞咽米粥了。王抚台、表舅，请随小女来。”</p>
黛玉引着二人往后头行去，此时林沧才反应过来，紧忙凑过来腆着脸笑道：“王抚台、史侯爷慢行，这两日家中乱作一团，院子也不曾打理。”</p>
王澍焕理都没理林沧，史鼐纳罕瞥了一眼，问道：“你又是谁？”</p>
林沧拱手道：“在下乃是林海族兄，族内行二，单名一个沧字。”</p>
史鼐颔首道：“哦，本候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希图霸占如海家产，被李世侄撵出扬州的林沧啊？这却稀奇了，你不好好待在家中，怎地又来纠缠？”</p>
林沧瞬间面如土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p>
史家一门双候，史鼎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这史鼐承袭的是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虽说能为不如三弟史鼎，可这心气儿犹有过之，哪里会瞧得上林沧这般魑魅魍魉？因是出口是半点颜面也不曾留。</p>
见其说不出话来，史鼐冷笑一声，随着王澍焕拂袖而去。转眼入得房中，二人一进暖阁便闻见浓郁的药汤混合着冰片与尿骚味。床榻上林如海身形枯槁，瘦得只剩一层皮肉，眼看着就脱了相。</p>
二人对视一眼，情知只怕林如海时日无多了。内中大夫徐大业也在，二人略略问过脉案，便唏嘘着到了厅堂里。</p>
王澍焕与史鼐自是坐在上首，黛玉吩咐丫鬟上了茶水，便静静陪坐下首。</p>
巡抚王澍焕便道：“林盐司此番情形，只怕要将养许久……本官略年长，便叫林姑娘一声侄女。”</p>
黛玉紧忙起身道谢。</p>
王澍焕道：“林盐司发妻早亡，也别无旁的子嗣，只侄女一人支撑家业，怕是多有不易。若有烦心之事，正好趁着本官与史候都在，侄女一并说出来，我二人看着能不能帮衬一番。”</p>
史鼐也道：“外甥女莫要客气，论起来沾亲带故，伱父又与我兄弟交情深厚，今儿本候在，便替你做一回主！”</p>
史鼐这话可不是乱说，同为帝党，林如海的确与史鼎往来颇多。也就是林如海外放了扬州，两地相隔甚远往来不变，可便是如此也不曾断了书信往来。</p>
黛玉起身一福，罥烟眉下一双眸子似泣非泣，出声好似黄鹂，说道：“感念王抚台与表舅，我别无所求——”</p>
听闻此言，那腆着脸坐在下首角落里的林沧暗暗松了口气。他生怕黛玉告上一状——上回一个内府郎中便将父子二人折腾的欲仙欲死，这回换上巡抚与侯爷，他这一房岂不是要破家灭门？</p>
随即又听黛玉说道：“只是父亲沉疴难起，这家中事务总要处置了。父亲早前便有吩咐，刚好今儿王抚台与表舅来此，侄女便想着请二位做个见证，将家中事务处置了。”</p>
史鼐自不用说，王澍焕可是平白受了李惟俭不小的人情。那西山水泥务铺展开来，苏州知府庄有恭发了狠，动员数万丁壮修筑石塘，愣是凭着那水泥之便，两个月里修出了近八十里石塘！</p>
七月里江南梅雨，太湖再次泛滥，叫花昆山有石塘阻隔，此番除了阳澄湖左近，余下地方尽数无恙。反倒是周遭几县倒了霉，被倒灌的洪水淹了个欲仙欲死。一众县令、知府哪里还坐得住？</p>
紧忙寻到巡抚王澍焕面前，哭着、喊着要那水泥配额。这修石塘只是顺带的，圩田才是真的！昆山八十里石塘造就圩田无算，有心人略略点算，此番昆山单靠着那圩田，给付了石塘工钱、料钱之后，只怕还能剩下个十几、二十万两银子。</p>
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银子是真的。造福乡梓不说，临了还能捞银子，这可是天下间独一份的好事儿！</p>
巡抚王澍焕起先还乐呵呵地每日接待，过了几日就心生不耐，那水泥配额可不是说有就有的，苏州府早就与水泥务签订文契，旁的府、县要想买到水泥，起码要排期到腊月里。</p>
再说那水泥方子虽说泄露了出去，不少江南士绅摩拳擦掌，四下选址准备大干一场。可实地查验一番，顿时傻了眼。</p>
这有石灰石的地方，没煤；有煤的地方，偏生又没石灰石。且果然如李惟俭所说，江南再无旁的地方适合办水泥务，要办须得往安徽去寻。有灵醒的士绅干脆联络浙江士绅，四下找寻合适的地方，至于江苏一地，这西山岛还真真儿是蝎子拉屎独一份。</p>
便是如此，虽说下头闹闹哄哄，可王澍焕情知，只怕不等京察，自己便会因功转迁。或是择一地为总督，好一好没准儿就入朝为官了。</p>
且不说李惟俭方才这般年岁，前程似锦，单是冲着这番人情，收了其名帖，就得好生照料了。</p>
因是王澍焕便道：“也好，既然林盐司早有定计，我看咱们就做个见证？”</p>
史鼐颔首，说道：“好。外甥女既然得了如海之意，但说无妨。本候今儿倒要看看，哪个敢来捣乱。”</p>
面上似笑非笑，双目巡梭一番，触及者，不论是林桁、林沧还是林煜，尽数垂首不语，生怕被保龄侯惦记上。</p>
黛玉便脆声道：“家父早前计议过，家中产业，母亲的嫁妆，自是要带去荣国府的。这部分父亲委托琏二哥正处置着；父亲别无子嗣，又不忍夺人子嗣行过继之事，因是余下姑苏田产、铺面，理应收归族中。”</p>
王澍焕颔首道：“这般处置妥当。”</p>
史鼐也道：“不错。”</p>
林沧急了，林如海在姑苏的田产、铺面才值几个银子？他拼着不要脸面几次三番纠缠过来，奔着的可不是那么点儿田产、铺面，真正的大头儿可是林如海历年为官所得。</p>
只是他不好再出口，只得连连朝一旁的三叔公林桁使眼色。林桁虽头昏眼花，这等事儿却极为门儿清，因是紧忙道：“这二者老朽并无异议，只是如海家中浮财又是怎么个说法？”</p>
不待黛玉开口，史鼐就冷笑道：“这位老先生怕是忘了，如海虽没有子嗣，可还有个亲生的女儿在，如海若遭不幸，总要给自家女儿留一份嫁妆吧？”</p>
林桁硬着头皮摇头道：“不妥不妥，姑娘家留个三、五千两也就是了，余下的还是收入公中为好。”</p>
黛玉抬首道：“父亲为官清廉，从未贪渎，又极得意孤本、善本，因是为官所得倒有大半换做了书籍。若三叔公想要，那书册便在书房里。”</p>
这下子林沧忍不住了，说道：“这话怕是不对，巡盐御史每年养廉银子就不少，怎么会攒不下多少？”</p>
黛玉乜斜其一眼，轻声说道：“王抚台、表舅自是知晓，扬州繁华，每年路过此地的同僚不知凡几。家父又是郊游广阔的，每次都要奉上程仪，多的三千两，少的几百两，母亲在世时就靠着母亲的嫁妆方才能度日。至于父亲为官所得，怕是尽数贴补进去也不够呢。”</p>
王澍焕颔首道：“此言甚是，官场上迎来送往，这程仪少不得，那养廉银子看着多，奈何还不曾捂热便要散将出去。”</p>
史鼐顿时笑道：“王抚台无怪声名远扬，原是当了过路财神啊。哈哈——”朗声笑过，史鼐看向林桁：“王抚台都这般说了，你可还有异议？”</p>
林桁又不傻，就算心下不满，这会子也不敢硬挺着脖颈驳斥巡抚，只得唯唯应下。</p>
史鼐便道：“还有旁的吗？”</p>
黛玉说道：“除此之外，父亲早将家中姬妾遣散，独留了个孙姨娘随侍身旁。来日若父亲有不忍言之事，孙姨娘便要返乡，这一项还需三千两银子。算算典卖过家产，怕是还不够呢。”</p>
史鼐颔首道：“唔，这倒是应有之意。倘若银钱不够，本候看不若典卖些田产，余下的再充入公中。”</p>
黛玉屈身一福，谢过史鼐做主，随即道：“此事本该父亲来安置，奈何此番父亲病重，只得由小女来安排。妥当不妥当的，便只能如此了。小女年岁还小，家中并无旁的长辈、兄长做主，又要照料父亲，只怕素日里无暇迎来送往。只盼着处置过了家产，也能素净些时日，让……让小女好生陪父亲走过最后一程。”</p>
说话间便要垂泪。</p>
莫说是史鼐，便是王澍焕也心生不忍，蹙眉叹息道：“侄女所说，本官定要为你做主。我看林家别支并无异议，此事就照此办理了。”说话间看向林桁、林沧等，说道：“今日就定下文契，尔等得了契书就莫要在此搅扰了，速速回返姑苏。”</p>
三人再是不满，也得捏着鼻子应承下来。</p>
黛玉也是爽利，当即叫了丫鬟雪雁，自林如海房中取了木匣，从中寻出姑苏置办的田产、铺面，签字画押转入公中，并请王澍焕、史鼐作了保，快刀斩乱麻般了结了此事。</p>
王澍焕与史鼐此番庶务繁忙，前番史鼐丢了大脸，等了许久才随着抚标来了扬州。他心知圣人只怕心生不满，这钦差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到头了，因是便存了放手一搏的心思。</p>
即便如此，临行之前史鼐依旧留下了两个贴身使唤的小厮，命其守在盐司内宅，尽快将那烦心的林家别支打发走。</p>
这二人一走，却说林家三人还要磨蹭，不料黛玉早就使人拾掇了行囊。那史鼐留下的两个小厮出自侯府，向来是鼻孔看人的主儿，哪里会给林沧这等乡绅留脸面？</p>
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儿、尖酸刻薄，将林家三人视作要饭的一般。林煜年轻气盛，禁不住与其口角一番，却挨了这二人一记窝心脚。</p>
林沧哭嚎一番，却无人理会，黛玉早就不将其当做亲戚，这会子哪里还会理会？眼见哭嚎无用，林家三人只得灰溜溜离了盐司内宅。</p>
盐司内宅总算清净了，黛玉虽身心俱疲，这会子却精神头十足。晴雯凑将过来为黛玉揉捏脖颈，嘴里好一番数落林家几人，还表功一般提及了林烁被打出去之事。</p>
琇莹那憨丫头也心绪极佳，比比划划、活灵活现说着方才用了什么招式。</p>
雪雁如释重负，琢磨着打发了林家人，姑娘总算能省些心了。</p>
紫鹃侍立一旁，心中杂乱。姑娘虽一直说此番是借了俭四爷的势，可紫鹃又如何不知，姑娘只怕是早早儿便定下了计议，只待寻到那能递上名帖之人，借了势便快刀斩乱麻将林家别支一并料理了？</p>
寄居荣国府，姑娘自是万事不管，只管束着身边儿人。不论是她与雪雁，还是那随着姑娘一道入荣国府的奶嬷嬷，素日里都规规矩矩的，极少乱了规矩。大事小情，姑娘心知肚明、处置得当，行事轻描淡写，既不似二奶奶那般张扬，也不似宝姑娘那般表露在外。</p>
这身边的丫鬟，心中如何作想，姑娘又如何不知？</p>
紫鹃是贾母打发来照料姑娘的，身契还在荣国府，自是想着促成宝二爷与姑娘之事，因是说不得也能做个姨娘。是以她此前才与雪雁闹得不可开交，又为姑娘所不喜。</p>try{ggauto();} catch(ex){}
如今想来，恶了姑娘，便是姑娘与宝二爷成了，又与她紫鹃有何干系？</p>
俭四爷两回来家中，姑娘虽不曾明说，可紫鹃隐约猜测，大抵是林老爷已然首肯了，不然俭四爷也不会将贴身的几个丫鬟留下来照料姑娘。再者，俭四爷的名帖又岂能随便给人？偏生她瞧见姑娘手中可是有一叠俭四爷的名帖。</p>
事已至此，不能恶了姑娘，又要想法子脱了身契。想着来日贾母定会召她过问扬州之事，紫鹃便愁眉不展。</p>
难啊，太难了，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紫鹃不想来日配了小子，因是便琢磨着，总要寻一日与姑娘好生说说……即便姑娘没主意，那俭四爷是个本事大的，说不得俭四爷就有法子呢？</p>
此时便听黛玉道：“莫说这些了，我不过是借了旁人的势罢了。”</p>
晴雯心直口快，笑道：“我家四爷可算不得旁人呢。”</p>
黛玉顿时羞恼，嗔怪了一眼，只道困倦了，紧忙埋头而去。入得庭院，外间骄阳刺眼，黛玉心下略略温暖。</p>
父亲林如海缠绵病榻已久，她心中早有了准备，只盼着父亲能多陪她一些时日。错非俭四哥临行留下人手，又留了名帖与她借势，应对那胡搅蛮缠的旁支亲戚，还不知要纠缠多久，怕是即便父亲去了也有的闹呢。</p>
自那日撕了婚书后，黛玉心思已定，轻挪莲步，禁不住想起李惟俭来……也不知他在京师情形如何了，也不知是否如她一般想起了她。</p>
……………………………………………………</p>
京师，老君堂西十条胡同。</p>
娇啼歇处情何限，萤柔已透风流汗。红绫自房梁垂下，随那吹拂进来的微风摆荡，李惟俭不理身边儿闭过气也似的司棋，只枕着双臂怔怔出神。</p>
这些时日忙忙叨叨，赶到严奉桢大婚前夜方才回返京师，随即忙活一日，随着严奉桢去迎亲。</p>
那宣家娘子听闻是个柔顺的，昨日过府，见好友严奉桢一副乐不思蜀的德行，再看那乐嫣满腹心事，李惟俭便知严奉桢怕是也极得意这桩婚事。</p>
大婚过后不过两日，圣旨下达，命老师严希尧为钦差，巡视两淮盐政。严希尧隔日陛见，不过两日便匆匆启程南下。</p>
这会子已然是七月下，家中还算安宁，倒是内府与工部斗得不可开交。那王勤、赵奎本道拿捏一番李惟俭，却不料李惟俭转头就拉上了工部。</p>
内府是什么衙门？说白了就是圣人的内库！谁人不知李惟俭的名声，虽说只是寻常铁务，可谁敢保来日不会如那水务、水泥务一般大赚特赚？</p>
此番被工部得了便宜，倘若来日此时为圣人得知，这二人哪里还有好儿？因是王勤、赵奎立马变了脸，各自寻上李家宅第，劝说了李惟俭一番不说，转头儿又闹着跟工部打起了官司。</p>
事到如今，工部上下情知此番是被李惟俭利用倒逼了内府一番，可那白花花的银钱做不得假，又怎么可能就此罢手？莫说是先前打交道的右侍郎庄朝生，便是大司空古惟岳也顾不得其他，仗着阁臣的身份据理力争，径直将官司打到了圣人面前。</p>
此时忠勇王率领大军已抵青海，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开战，因是此时政和帝处理朝政多是以稳为主，便是那废奴的法令也耽搁下来，如今只废除了贱籍。</p>
内府与工部打官司，政和帝转念便琢磨明白了内中关要，叫过两个协理大臣痛骂一番，心下对其失望至极。也就是李惟俭此时年岁还小，不然政和帝还真动了委任其协理内府的心思。</p>
那古惟岳老而弥坚，又有首辅陈宏谋帮衬，政和帝只得和稀泥。铁务股子一分成三，工部、内府各得三成，余下一成分润永平府，其余三成拿去发卖。</p>
照例，政和帝又从内府的三成股子里分出二分来给了李惟俭。圣人想的分明，这单靠着造物、捞银子，李惟俭的爵位再往上升到一等子就到头了。祖制在此，非军功不得封伯，政和帝也不好破例。</p>
算算单是那苏州的水泥务就足矣。倘若再不分润钱财，那可真是赏无可赏，如此一来，李惟俭岂不就没了劲头？</p>
这可不行啊！多亏了李惟俭，如今户部、内库方才如此充盈，尝到了甜头，政和帝哪里肯再去过苦日子？</p>
因是分润了二分股子不说，生怕李惟俭不满意，还私下里叫其入了一趟皇城，嘉勉一番，暗戳戳表示，只待北山三十三姓兵马到了，便放李惟俭去西北立功。</p>
得了圣人准话，李惟俭自知留在京师的时日不多了，因是这些时日极为忙碌。那煤矿虽还不曾勘探出来，可铁矿却探明了——南北两处合在一起怕是有十几里都是铁矿带，匠人们打了井，上层是赤铁矿，下层是磁铁矿，品位虽只是寻常，却储量巨大。</p>
因是李惟俭须得将高炉设计、建造出来，况且他设想的可是煤铁复合体，炼出生铁来直接进转炉炼钢，其后铸造、锻造、轧制等等各类粗加工数不胜数，需求的机械更是不胜枚举。</p>
好在此番工部与内府合股经营，闲暇下来的武备院与造器坊齐齐动手，纷纷领到了李惟俭下发的图纸。顺带着，李惟俭也因此据理力争，起码在工部与内府的两处工坊统一、推广了度量衡。</p>
这机器制造都是从头开始，隔个一、二日便有拦路虎，李惟俭忙得脚不沾地，在两处工坊来回跑。有些是匠人没看懂图纸，有些是以现有的技术水平根本达不到。</p>
前者李惟俭召集匠人讲述了几回，心下烦了，正好明年春闱有实学科举，趁着眼下不少实学举子汇聚，李惟俭很是收拢了一些有真才实学的，耳提面命一番，再让其转述与匠人；</p>
至于后者，没法子，只能思忖着修改设计。</p>
忙忙活活十几日，直到今儿方才抽出空来与司棋一会。</p>
身边儿人忽而长长深吸一口气，咳嗽两声，方才好似活过来一般。哼哼半晌，这才撑起身形，撑着下颌看向李惟俭，眸中满是春情余韵。</p>
“爷~”</p>
李惟俭随口道：“快去擦擦，汗渍渍的，贴在身上难受。”</p>
司棋乖巧应了，寻了帕子先给李惟俭擦拭过，这才自顾自地擦拭了，穿了衣裳。</p>
司棋不无抱怨道：“四爷这个月怎地这般忙碌？”</p>
李惟俭就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p>
司棋早先失身李惟俭时，其不过是个秀才，如今时过境迁，非但官居五品，还得了正二品的爵，可是比荣国府的大老爷爵位还高呢！加之素日里李惟俭从不吝啬，因是司棋别无所求……除了恼恨晴雯，便一门心思想着赶紧被李惟俭纳过门儿。</p>
她也知姑娘未出阁，不好提及这个。因是每回相逢都抵死缠绵，恨不得就此死去一般。</p>
忽而想起方才不知丢过几回，司棋面上晕红，说道：“说来，爷这回回来好似……愈发厉害了。”</p>
“嗯？”李惟俭顿时面上笑意慢慢。大丈夫如何得偿所愿？铁木真总结的好啊。李惟俭虽没孟德公那爱好，可征服这般身长七尺有余的胭脂马，自是心下满是豪情。</p>
他暗自思量，这半载身形抽条，好似气力又有所增长？</p>
李惟俭挑了司棋的下颌笑道：“你爹娘没张罗着给你寻一门亲事？”</p>
司棋顿时嗔道：“他们提他们的，我不依就是。这一个女人配一个男人，我既跟了四爷，哪儿有三心二意的道理？”顿了顿，有些恼道：“爷莫非当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如那多姑娘一般不成？”</p>
探手刮了刮鼻头，李惟俭道：“说你爹娘呢，偏你会借题发挥。”</p>
司棋转嗔为喜，双手捧着李惟俭的手掌，不住地往面颊上蹭着。</p>
李惟俭思量道：“你爹娘如今还在大老爷跟前儿？”</p>
司棋颔首道：“可不是？大老爷去年亏了银子，这年节打赏起来，都比二房少了许多。我爹还管着马厩，娘看着仪门，说来也是辛苦。”</p>
李惟俭道：“回头儿你说动你爹娘，不如寻二嫂子开恩，干脆放出来吧。”</p>
“放出来？”司棋思量着摇头道：“这，我与爷的事儿不好张扬，放出来我爹娘如何营生？”</p>
李惟俭笑道：“这有何难？如今刚好在办铁务，给你爹娘寻个管事儿的活计还不容易？”</p>
司棋顿时喜形于色，凑过来痴缠了一番，只觉俭四爷果然对她花了心思，总算对得起她一心一意的侍奉迎合了。</p>
眼见天色不早，李惟俭懒洋洋起身，任凭司棋服侍着穿了衣裳，临行吩咐道：“二姑娘那头儿你看顾着些，手头儿银钱不宽裕了吧？过会子我再与你——”</p>
司棋忙道：“四爷，先前那银钱还没花完呢。”</p>
李惟俭却不管，只道：“银钱又不烫手，让你收着就收着。嗯……下月说不得我还要出一趟京城，若回来了再知会你。”</p>
“哎。”</p>
……………………………………………………</p>
这日匆匆一回，李惟俭果然又忙碌起来，时常便在京师、永平府之间来回跑，转眼就是一个多月，期间虽半数光景都在京师，奈何阴差阳错，总跟司棋岔开来，不是时日不对，就是……时日不对。</p>
那北山三十三姓还不曾到得京师，倒是有另一个好消息，二十余匠人拉开网来仔细勘探，到底在乔屯寻到了煤矿，大煤矿！</p>
乔屯距离滦州不过四十里上下，有涧河流经此地，一路南下汇入渤海湾。涧河略略开拓，便能用于航运。</p>
如此倒是简单了，修葺河道，而后走海运北上送至滦州，看着绕行极远，实则运费足足省了大半！</p>
李惟俭会同工部、内府商议一番，干脆定下在乐亭滦河出海口滩涂上设立铁厂。</p>
因着先前成例，内府此番自是下了力气，抽调遵化铁厂上千杂工，赶赴乐亭筹建铁厂。</p>
这日李惟俭方才忙碌完，临近酉时方才回返自家。匆匆用了晚饭正要安歇，茜雪便匆匆而来，说道：“老爷，外头来了荣国府的人，说是宁国府的蓉大奶奶昨儿夜里……没了。”</p>
李惟俭心下纳罕，这些时日虽不曾去荣国府，可王熙凤却来过李家几回，前一回还听其说那秦可卿好转了许多，怎地突然就没了？</p>
再者这讣闻总要定下时日，大抵是隔三日方才送往各处，怎地这会子就送到自家了？</p>
李惟俭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思量道：“二嫂子素日里与那秦氏最是亲厚，料想是甫一听闻，慌了手脚也是有的。老爷这般身份，也不用这会子就过去……要不妾身过去瞧瞧？”</p>
李惟俭先是点头，跟着摇头道：“大晚上的就先别去了，你明儿白日里过去帮衬一番，再如何说也是亲戚。”</p>
转过天来，李惟俭自是去衙门中忙碌，傅秋芳便乘着马车去往了荣国府。</p>
待夜里二人聚首，傅秋芳便唏嘘不已，又面色古怪。李惟俭随口过问，傅秋芳便道：“二嫂子昨儿夜里抹了眼泪，白日里瞧着还算好。听说宝二爷乍一听闻秦氏去了，当即就吐了口血。”</p>
“嗯，还有呢？”</p>
“还有……东西两府上下都极为怪异，好似那秦氏死得另有隐情一般。分明是贾蓉的媳妇，那贾蓉不见如何，偏生珍大爷哭得寻死觅活的……真是咄咄怪哉。”</p>
李惟俭哼声道：“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宁国府上下，只怕就门口儿的那一对儿石狮子是干净的。”</p>
傅秋芳顿时骇然，李惟俭又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罢了，旁人的家事儿咱们不用理会，那讣闻何时送？”</p>
傅秋芳就道：“说是定下三日，还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单是和尚、道士就要请几百……”</p>
傅秋芳欲言又止，这般大操大办，死的只是儿媳又不是亲儿子，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忽而想起方才李惟俭所说，顿时心下骇然，说不得还真真儿应了老爷的话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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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病重，贾敏又早早过世，家中再无主母、嫡子，孙姨娘不过是妾室，因是只能黛玉去迎。</p>
这一行人急匆匆往外迎去，行走之际林沧、林煜心下有鬼，不自觉地就往后缩；那三叔公林桁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儿不过是县令，听闻巡抚与钦差一并到来，心下发憷，不自查地便缀后了两步。</p>
待到得仪门前，眼见身穿大红官袍的两名大员好似众星捧月而来，这三人愈发驻足不敢上前，却凸显得黛玉从容不迫，到得近前盈盈一福，轻声道：“小女林氏，代家父见过王抚台、史侯爷。”</p>
她只屈身一福，身后的林桁、林沧赶忙躬身作揖见礼，那林煜却骇得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p>
王澍焕与史鼐却看也不看那三人，王澍焕面上带笑抬手虚扶，说道：“林姑娘莫要客套，本官与林盐司同殿为臣，此番巡视扬州，听闻林盐司患病，原就想着要过来探望一番，奈何庶务缠身，径直拖延到了今日。”</p>
身旁史鼐更是道：“从老太太那头儿论，林姑娘须得称本候一声表舅啊。快快起身，咱们就别讲这些虚礼了，如海情形如何？外甥女快带我与王抚台去看看。”</p>
“是。”黛玉起身，说道：“父亲自前日起便昏睡不起，圣人派下的御医与徐大夫商议着换了方子，这两日虽不曾醒来，可好歹能吞咽米粥了。王抚台、表舅，请随小女来。”</p>
黛玉引着二人往后头行去，此时林沧才反应过来，紧忙凑过来腆着脸笑道：“王抚台、史侯爷慢行，这两日家中乱作一团，院子也不曾打理。”</p>
王澍焕理都没理林沧，史鼐纳罕瞥了一眼，问道：“你又是谁？”</p>
林沧拱手道：“在下乃是林海族兄，族内行二，单名一个沧字。”</p>
史鼐颔首道：“哦，本候知道了……你就是那个希图霸占如海家产，被李世侄撵出扬州的林沧啊？这却稀奇了，你不好好待在家中，怎地又来纠缠？”</p>
林沧瞬间面如土色，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p>
史家一门双候，史鼎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出身，这史鼐承袭的是祖上传下来的爵位，虽说能为不如三弟史鼎，可这心气儿犹有过之，哪里会瞧得上林沧这般魑魅魍魉？因是出口是半点颜面也不曾留。</p>
见其说不出话来，史鼐冷笑一声，随着王澍焕拂袖而去。转眼入得房中，二人一进暖阁便闻见浓郁的药汤混合着冰片与尿骚味。床榻上林如海身形枯槁，瘦得只剩一层皮肉，眼看着就脱了相。</p>
二人对视一眼，情知只怕林如海时日无多了。内中大夫徐大业也在，二人略略问过脉案，便唏嘘着到了厅堂里。</p>
王澍焕与史鼐自是坐在上首，黛玉吩咐丫鬟上了茶水，便静静陪坐下首。</p>
巡抚王澍焕便道：“林盐司此番情形，只怕要将养许久……本官略年长，便叫林姑娘一声侄女。”</p>
黛玉紧忙起身道谢。</p>
王澍焕道：“林盐司发妻早亡，也别无旁的子嗣，只侄女一人支撑家业，怕是多有不易。若有烦心之事，正好趁着本官与史候都在，侄女一并说出来，我二人看着能不能帮衬一番。”</p>
史鼐也道：“外甥女莫要客气，论起来沾亲带故，伱父又与我兄弟交情深厚，今儿本候在，便替你做一回主！”</p>
史鼐这话可不是乱说，同为帝党，林如海的确与史鼎往来颇多。也就是林如海外放了扬州，两地相隔甚远往来不变，可便是如此也不曾断了书信往来。</p>
黛玉起身一福，罥烟眉下一双眸子似泣非泣，出声好似黄鹂，说道：“感念王抚台与表舅，我别无所求——”</p>
听闻此言，那腆着脸坐在下首角落里的林沧暗暗松了口气。他生怕黛玉告上一状——上回一个内府郎中便将父子二人折腾的欲仙欲死，这回换上巡抚与侯爷，他这一房岂不是要破家灭门？</p>
随即又听黛玉说道：“只是父亲沉疴难起，这家中事务总要处置了。父亲早前便有吩咐，刚好今儿王抚台与表舅来此，侄女便想着请二位做个见证，将家中事务处置了。”</p>
史鼐自不用说，王澍焕可是平白受了李惟俭不小的人情。那西山水泥务铺展开来，苏州知府庄有恭发了狠，动员数万丁壮修筑石塘，愣是凭着那水泥之便，两个月里修出了近八十里石塘！</p>
七月里江南梅雨，太湖再次泛滥，叫花昆山有石塘阻隔，此番除了阳澄湖左近，余下地方尽数无恙。反倒是周遭几县倒了霉，被倒灌的洪水淹了个欲仙欲死。一众县令、知府哪里还坐得住？</p>
紧忙寻到巡抚王澍焕面前，哭着、喊着要那水泥配额。这修石塘只是顺带的，圩田才是真的！昆山八十里石塘造就圩田无算，有心人略略点算，此番昆山单靠着那圩田，给付了石塘工钱、料钱之后，只怕还能剩下个十几、二十万两银子。</p>
这年头什么都是假的，唯有银子是真的。造福乡梓不说，临了还能捞银子，这可是天下间独一份的好事儿！</p>
巡抚王澍焕起先还乐呵呵地每日接待，过了几日就心生不耐，那水泥配额可不是说有就有的，苏州府早就与水泥务签订文契，旁的府、县要想买到水泥，起码要排期到腊月里。</p>
再说那水泥方子虽说泄露了出去，不少江南士绅摩拳擦掌，四下选址准备大干一场。可实地查验一番，顿时傻了眼。</p>
这有石灰石的地方，没煤；有煤的地方，偏生又没石灰石。且果然如李惟俭所说，江南再无旁的地方适合办水泥务，要办须得往安徽去寻。有灵醒的士绅干脆联络浙江士绅，四下找寻合适的地方，至于江苏一地，这西山岛还真真儿是蝎子拉屎独一份。</p>
便是如此，虽说下头闹闹哄哄，可王澍焕情知，只怕不等京察，自己便会因功转迁。或是择一地为总督，好一好没准儿就入朝为官了。</p>
且不说李惟俭方才这般年岁，前程似锦，单是冲着这番人情，收了其名帖，就得好生照料了。</p>
因是王澍焕便道：“也好，既然林盐司早有定计，我看咱们就做个见证？”</p>
史鼐颔首，说道：“好。外甥女既然得了如海之意，但说无妨。本候今儿倒要看看，哪个敢来捣乱。”</p>
面上似笑非笑，双目巡梭一番，触及者，不论是林桁、林沧还是林煜，尽数垂首不语，生怕被保龄侯惦记上。</p>
黛玉便脆声道：“家父早前计议过，家中产业，母亲的嫁妆，自是要带去荣国府的。这部分父亲委托琏二哥正处置着；父亲别无子嗣，又不忍夺人子嗣行过继之事，因是余下姑苏田产、铺面，理应收归族中。”</p>
王澍焕颔首道：“这般处置妥当。”</p>
史鼐也道：“不错。”</p>
林沧急了，林如海在姑苏的田产、铺面才值几个银子？他拼着不要脸面几次三番纠缠过来，奔着的可不是那么点儿田产、铺面，真正的大头儿可是林如海历年为官所得。</p>
只是他不好再出口，只得连连朝一旁的三叔公林桁使眼色。林桁虽头昏眼花，这等事儿却极为门儿清，因是紧忙道：“这二者老朽并无异议，只是如海家中浮财又是怎么个说法？”</p>
不待黛玉开口，史鼐就冷笑道：“这位老先生怕是忘了，如海虽没有子嗣，可还有个亲生的女儿在，如海若遭不幸，总要给自家女儿留一份嫁妆吧？”</p>
林桁硬着头皮摇头道：“不妥不妥，姑娘家留个三、五千两也就是了，余下的还是收入公中为好。”</p>
黛玉抬首道：“父亲为官清廉，从未贪渎，又极得意孤本、善本，因是为官所得倒有大半换做了书籍。若三叔公想要，那书册便在书房里。”</p>
这下子林沧忍不住了，说道：“这话怕是不对，巡盐御史每年养廉银子就不少，怎么会攒不下多少？”</p>
黛玉乜斜其一眼，轻声说道：“王抚台、表舅自是知晓，扬州繁华，每年路过此地的同僚不知凡几。家父又是郊游广阔的，每次都要奉上程仪，多的三千两，少的几百两，母亲在世时就靠着母亲的嫁妆方才能度日。至于父亲为官所得，怕是尽数贴补进去也不够呢。”</p>
王澍焕颔首道：“此言甚是，官场上迎来送往，这程仪少不得，那养廉银子看着多，奈何还不曾捂热便要散将出去。”</p>
史鼐顿时笑道：“王抚台无怪声名远扬，原是当了过路财神啊。哈哈——”朗声笑过，史鼐看向林桁：“王抚台都这般说了，你可还有异议？”</p>
林桁又不傻，就算心下不满，这会子也不敢硬挺着脖颈驳斥巡抚，只得唯唯应下。</p>
史鼐便道：“还有旁的吗？”</p>
黛玉说道：“除此之外，父亲早将家中姬妾遣散，独留了个孙姨娘随侍身旁。来日若父亲有不忍言之事，孙姨娘便要返乡，这一项还需三千两银子。算算典卖过家产，怕是还不够呢。”</p>
史鼐颔首道：“唔，这倒是应有之意。倘若银钱不够，本候看不若典卖些田产，余下的再充入公中。”</p>
黛玉屈身一福，谢过史鼐做主，随即道：“此事本该父亲来安置，奈何此番父亲病重，只得由小女来安排。妥当不妥当的，便只能如此了。小女年岁还小，家中并无旁的长辈、兄长做主，又要照料父亲，只怕素日里无暇迎来送往。只盼着处置过了家产，也能素净些时日，让……让小女好生陪父亲走过最后一程。”</p>
说话间便要垂泪。</p>
莫说是史鼐，便是王澍焕也心生不忍，蹙眉叹息道：“侄女所说，本官定要为你做主。我看林家别支并无异议，此事就照此办理了。”说话间看向林桁、林沧等，说道：“今日就定下文契，尔等得了契书就莫要在此搅扰了，速速回返姑苏。”</p>
三人再是不满，也得捏着鼻子应承下来。</p>
黛玉也是爽利，当即叫了丫鬟雪雁，自林如海房中取了木匣，从中寻出姑苏置办的田产、铺面，签字画押转入公中，并请王澍焕、史鼐作了保，快刀斩乱麻般了结了此事。</p>
王澍焕与史鼐此番庶务繁忙，前番史鼐丢了大脸，等了许久才随着抚标来了扬州。他心知圣人只怕心生不满，这钦差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到头了，因是便存了放手一搏的心思。</p>
即便如此，临行之前史鼐依旧留下了两个贴身使唤的小厮，命其守在盐司内宅，尽快将那烦心的林家别支打发走。</p>
这二人一走，却说林家三人还要磨蹭，不料黛玉早就使人拾掇了行囊。那史鼐留下的两个小厮出自侯府，向来是鼻孔看人的主儿，哪里会给林沧这等乡绅留脸面？</p>
话里话外阴阳怪气儿、尖酸刻薄，将林家三人视作要饭的一般。林煜年轻气盛，禁不住与其口角一番，却挨了这二人一记窝心脚。</p>
林沧哭嚎一番，却无人理会，黛玉早就不将其当做亲戚，这会子哪里还会理会？眼见哭嚎无用，林家三人只得灰溜溜离了盐司内宅。</p>
盐司内宅总算清净了，黛玉虽身心俱疲，这会子却精神头十足。晴雯凑将过来为黛玉揉捏脖颈，嘴里好一番数落林家几人，还表功一般提及了林烁被打出去之事。</p>
琇莹那憨丫头也心绪极佳，比比划划、活灵活现说着方才用了什么招式。</p>
雪雁如释重负，琢磨着打发了林家人，姑娘总算能省些心了。</p>
紫鹃侍立一旁，心中杂乱。姑娘虽一直说此番是借了俭四爷的势，可紫鹃又如何不知，姑娘只怕是早早儿便定下了计议，只待寻到那能递上名帖之人，借了势便快刀斩乱麻将林家别支一并料理了？</p>
寄居荣国府，姑娘自是万事不管，只管束着身边儿人。不论是她与雪雁，还是那随着姑娘一道入荣国府的奶嬷嬷，素日里都规规矩矩的，极少乱了规矩。大事小情，姑娘心知肚明、处置得当，行事轻描淡写，既不似二奶奶那般张扬，也不似宝姑娘那般表露在外。</p>
这身边的丫鬟，心中如何作想，姑娘又如何不知？</p>
紫鹃是贾母打发来照料姑娘的，身契还在荣国府，自是想着促成宝二爷与姑娘之事，因是说不得也能做个姨娘。是以她此前才与雪雁闹得不可开交，又为姑娘所不喜。</p>try{ggauto();} catch(ex){}
如今想来，恶了姑娘，便是姑娘与宝二爷成了，又与她紫鹃有何干系？</p>
俭四爷两回来家中，姑娘虽不曾明说，可紫鹃隐约猜测，大抵是林老爷已然首肯了，不然俭四爷也不会将贴身的几个丫鬟留下来照料姑娘。再者，俭四爷的名帖又岂能随便给人？偏生她瞧见姑娘手中可是有一叠俭四爷的名帖。</p>
事已至此，不能恶了姑娘，又要想法子脱了身契。想着来日贾母定会召她过问扬州之事，紫鹃便愁眉不展。</p>
难啊，太难了，就没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紫鹃不想来日配了小子，因是便琢磨着，总要寻一日与姑娘好生说说……即便姑娘没主意，那俭四爷是个本事大的，说不得俭四爷就有法子呢？</p>
此时便听黛玉道：“莫说这些了，我不过是借了旁人的势罢了。”</p>
晴雯心直口快，笑道：“我家四爷可算不得旁人呢。”</p>
黛玉顿时羞恼，嗔怪了一眼，只道困倦了，紧忙埋头而去。入得庭院，外间骄阳刺眼，黛玉心下略略温暖。</p>
父亲林如海缠绵病榻已久，她心中早有了准备，只盼着父亲能多陪她一些时日。错非俭四哥临行留下人手，又留了名帖与她借势，应对那胡搅蛮缠的旁支亲戚，还不知要纠缠多久，怕是即便父亲去了也有的闹呢。</p>
自那日撕了婚书后，黛玉心思已定，轻挪莲步，禁不住想起李惟俭来……也不知他在京师情形如何了，也不知是否如她一般想起了她。</p>
……………………………………………………</p>
京师，老君堂西十条胡同。</p>
娇啼歇处情何限，萤柔已透风流汗。红绫自房梁垂下，随那吹拂进来的微风摆荡，李惟俭不理身边儿闭过气也似的司棋，只枕着双臂怔怔出神。</p>
这些时日忙忙叨叨，赶到严奉桢大婚前夜方才回返京师，随即忙活一日，随着严奉桢去迎亲。</p>
那宣家娘子听闻是个柔顺的，昨日过府，见好友严奉桢一副乐不思蜀的德行，再看那乐嫣满腹心事，李惟俭便知严奉桢怕是也极得意这桩婚事。</p>
大婚过后不过两日，圣旨下达，命老师严希尧为钦差，巡视两淮盐政。严希尧隔日陛见，不过两日便匆匆启程南下。</p>
这会子已然是七月下，家中还算安宁，倒是内府与工部斗得不可开交。那王勤、赵奎本道拿捏一番李惟俭，却不料李惟俭转头就拉上了工部。</p>
内府是什么衙门？说白了就是圣人的内库！谁人不知李惟俭的名声，虽说只是寻常铁务，可谁敢保来日不会如那水务、水泥务一般大赚特赚？</p>
此番被工部得了便宜，倘若来日此时为圣人得知，这二人哪里还有好儿？因是王勤、赵奎立马变了脸，各自寻上李家宅第，劝说了李惟俭一番不说，转头儿又闹着跟工部打起了官司。</p>
事到如今，工部上下情知此番是被李惟俭利用倒逼了内府一番，可那白花花的银钱做不得假，又怎么可能就此罢手？莫说是先前打交道的右侍郎庄朝生，便是大司空古惟岳也顾不得其他，仗着阁臣的身份据理力争，径直将官司打到了圣人面前。</p>
此时忠勇王率领大军已抵青海，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开战，因是此时政和帝处理朝政多是以稳为主，便是那废奴的法令也耽搁下来，如今只废除了贱籍。</p>
内府与工部打官司，政和帝转念便琢磨明白了内中关要，叫过两个协理大臣痛骂一番，心下对其失望至极。也就是李惟俭此时年岁还小，不然政和帝还真动了委任其协理内府的心思。</p>
那古惟岳老而弥坚，又有首辅陈宏谋帮衬，政和帝只得和稀泥。铁务股子一分成三，工部、内府各得三成，余下一成分润永平府，其余三成拿去发卖。</p>
照例，政和帝又从内府的三成股子里分出二分来给了李惟俭。圣人想的分明，这单靠着造物、捞银子，李惟俭的爵位再往上升到一等子就到头了。祖制在此，非军功不得封伯，政和帝也不好破例。</p>
算算单是那苏州的水泥务就足矣。倘若再不分润钱财，那可真是赏无可赏，如此一来，李惟俭岂不就没了劲头？</p>
这可不行啊！多亏了李惟俭，如今户部、内库方才如此充盈，尝到了甜头，政和帝哪里肯再去过苦日子？</p>
因是分润了二分股子不说，生怕李惟俭不满意，还私下里叫其入了一趟皇城，嘉勉一番，暗戳戳表示，只待北山三十三姓兵马到了，便放李惟俭去西北立功。</p>
得了圣人准话，李惟俭自知留在京师的时日不多了，因是这些时日极为忙碌。那煤矿虽还不曾勘探出来，可铁矿却探明了——南北两处合在一起怕是有十几里都是铁矿带，匠人们打了井，上层是赤铁矿，下层是磁铁矿，品位虽只是寻常，却储量巨大。</p>
因是李惟俭须得将高炉设计、建造出来，况且他设想的可是煤铁复合体，炼出生铁来直接进转炉炼钢，其后铸造、锻造、轧制等等各类粗加工数不胜数，需求的机械更是不胜枚举。</p>
好在此番工部与内府合股经营，闲暇下来的武备院与造器坊齐齐动手，纷纷领到了李惟俭下发的图纸。顺带着，李惟俭也因此据理力争，起码在工部与内府的两处工坊统一、推广了度量衡。</p>
这机器制造都是从头开始，隔个一、二日便有拦路虎，李惟俭忙得脚不沾地，在两处工坊来回跑。有些是匠人没看懂图纸，有些是以现有的技术水平根本达不到。</p>
前者李惟俭召集匠人讲述了几回，心下烦了，正好明年春闱有实学科举，趁着眼下不少实学举子汇聚，李惟俭很是收拢了一些有真才实学的，耳提面命一番，再让其转述与匠人；</p>
至于后者，没法子，只能思忖着修改设计。</p>
忙忙活活十几日，直到今儿方才抽出空来与司棋一会。</p>
身边儿人忽而长长深吸一口气，咳嗽两声，方才好似活过来一般。哼哼半晌，这才撑起身形，撑着下颌看向李惟俭，眸中满是春情余韵。</p>
“爷~”</p>
李惟俭随口道：“快去擦擦，汗渍渍的，贴在身上难受。”</p>
司棋乖巧应了，寻了帕子先给李惟俭擦拭过，这才自顾自地擦拭了，穿了衣裳。</p>
司棋不无抱怨道：“四爷这个月怎地这般忙碌？”</p>
李惟俭就道：“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p>
司棋早先失身李惟俭时，其不过是个秀才，如今时过境迁，非但官居五品，还得了正二品的爵，可是比荣国府的大老爷爵位还高呢！加之素日里李惟俭从不吝啬，因是司棋别无所求……除了恼恨晴雯，便一门心思想着赶紧被李惟俭纳过门儿。</p>
她也知姑娘未出阁，不好提及这个。因是每回相逢都抵死缠绵，恨不得就此死去一般。</p>
忽而想起方才不知丢过几回，司棋面上晕红，说道：“说来，爷这回回来好似……愈发厉害了。”</p>
“嗯？”李惟俭顿时面上笑意慢慢。大丈夫如何得偿所愿？铁木真总结的好啊。李惟俭虽没孟德公那爱好，可征服这般身长七尺有余的胭脂马，自是心下满是豪情。</p>
他暗自思量，这半载身形抽条，好似气力又有所增长？</p>
李惟俭挑了司棋的下颌笑道：“你爹娘没张罗着给你寻一门亲事？”</p>
司棋顿时嗔道：“他们提他们的，我不依就是。这一个女人配一个男人，我既跟了四爷，哪儿有三心二意的道理？”顿了顿，有些恼道：“爷莫非当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如那多姑娘一般不成？”</p>
探手刮了刮鼻头，李惟俭道：“说你爹娘呢，偏你会借题发挥。”</p>
司棋转嗔为喜，双手捧着李惟俭的手掌，不住地往面颊上蹭着。</p>
李惟俭思量道：“你爹娘如今还在大老爷跟前儿？”</p>
司棋颔首道：“可不是？大老爷去年亏了银子，这年节打赏起来，都比二房少了许多。我爹还管着马厩，娘看着仪门，说来也是辛苦。”</p>
李惟俭道：“回头儿你说动你爹娘，不如寻二嫂子开恩，干脆放出来吧。”</p>
“放出来？”司棋思量着摇头道：“这，我与爷的事儿不好张扬，放出来我爹娘如何营生？”</p>
李惟俭笑道：“这有何难？如今刚好在办铁务，给你爹娘寻个管事儿的活计还不容易？”</p>
司棋顿时喜形于色，凑过来痴缠了一番，只觉俭四爷果然对她花了心思，总算对得起她一心一意的侍奉迎合了。</p>
眼见天色不早，李惟俭懒洋洋起身，任凭司棋服侍着穿了衣裳，临行吩咐道：“二姑娘那头儿你看顾着些，手头儿银钱不宽裕了吧？过会子我再与你——”</p>
司棋忙道：“四爷，先前那银钱还没花完呢。”</p>
李惟俭却不管，只道：“银钱又不烫手，让你收着就收着。嗯……下月说不得我还要出一趟京城，若回来了再知会你。”</p>
“哎。”</p>
……………………………………………………</p>
这日匆匆一回，李惟俭果然又忙碌起来，时常便在京师、永平府之间来回跑，转眼就是一个多月，期间虽半数光景都在京师，奈何阴差阳错，总跟司棋岔开来，不是时日不对，就是……时日不对。</p>
那北山三十三姓还不曾到得京师，倒是有另一个好消息，二十余匠人拉开网来仔细勘探，到底在乔屯寻到了煤矿，大煤矿！</p>
乔屯距离滦州不过四十里上下，有涧河流经此地，一路南下汇入渤海湾。涧河略略开拓，便能用于航运。</p>
如此倒是简单了，修葺河道，而后走海运北上送至滦州，看着绕行极远，实则运费足足省了大半！</p>
李惟俭会同工部、内府商议一番，干脆定下在乐亭滦河出海口滩涂上设立铁厂。</p>
因着先前成例，内府此番自是下了力气，抽调遵化铁厂上千杂工，赶赴乐亭筹建铁厂。</p>
这日李惟俭方才忙碌完，临近酉时方才回返自家。匆匆用了晚饭正要安歇，茜雪便匆匆而来，说道：“老爷，外头来了荣国府的人，说是宁国府的蓉大奶奶昨儿夜里……没了。”</p>
李惟俭心下纳罕，这些时日虽不曾去荣国府，可王熙凤却来过李家几回，前一回还听其说那秦可卿好转了许多，怎地突然就没了？</p>
再者这讣闻总要定下时日，大抵是隔三日方才送往各处，怎地这会子就送到自家了？</p>
李惟俭看向傅秋芳，傅秋芳便思量道：“二嫂子素日里与那秦氏最是亲厚，料想是甫一听闻，慌了手脚也是有的。老爷这般身份，也不用这会子就过去……要不妾身过去瞧瞧？”</p>
李惟俭先是点头，跟着摇头道：“大晚上的就先别去了，你明儿白日里过去帮衬一番，再如何说也是亲戚。”</p>
转过天来，李惟俭自是去衙门中忙碌，傅秋芳便乘着马车去往了荣国府。</p>
待夜里二人聚首，傅秋芳便唏嘘不已，又面色古怪。李惟俭随口过问，傅秋芳便道：“二嫂子昨儿夜里抹了眼泪，白日里瞧着还算好。听说宝二爷乍一听闻秦氏去了，当即就吐了口血。”</p>
“嗯，还有呢？”</p>
“还有……东西两府上下都极为怪异，好似那秦氏死得另有隐情一般。分明是贾蓉的媳妇，那贾蓉不见如何，偏生珍大爷哭得寻死觅活的……真是咄咄怪哉。”</p>
李惟俭哼声道：“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宁国府上下，只怕就门口儿的那一对儿石狮子是干净的。”</p>
傅秋芳顿时骇然，李惟俭又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罢了，旁人的家事儿咱们不用理会，那讣闻何时送？”</p>
傅秋芳就道：“说是定下三日，还要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单是和尚、道士就要请几百……”</p>
傅秋芳欲言又止，这般大操大办，死的只是儿媳又不是亲儿子，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了？忽而想起方才李惟俭所说，顿时心下骇然，说不得还真真儿应了老爷的话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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