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说着话,皇后娘娘让宫人将召见过的命妇带去后花园里游玩。放眼望去,大殿里不过剩下五六个人。

    大家互相张望,礼貌地打招呼,然后低下头和身边的人悄悄说话。留下来的都是年纪比较小的宗室妇。内殿里人少了,说话的声音就格外清楚,大家不能再放肆地交头接耳,还好时间过的很快,琳怡被最后一个叫进内室。

    皇后娘娘手扶着凤凰红缎圆枕,看着琳怡行了礼,微微一笑让女官赐坐。

    皇后上下看看琳怡,“生了孩子,怎么还这样纤瘦。”

    琳怡回道:“妾身是随了母亲。”长房老太太总是这样说,萧氏就是怎么也丰腴不起来。

    皇后颌首,“孩子怎么样?听说皇上赐了晖字,”说着笑容更深,“是好名字,要知道宗室营里好字用的多了,想要取好听又寓意好的不容易。”

    比晖哥晚出生行二十的孩子就用了“春”字。永春,用作女孩名字也就凑合,男孩子怎么都觉得怪怪的。

    琳怡起身谢恩,“要不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女官帮衬,妾身也不能母子平安。”

    说起这个,皇后娘娘凤目轻抬,“是你有福气才能熬过这一关,”说着顿了顿,“我听说是姻语秋施针才帮你止住血。”

    琳怡不敢隐瞒,“是有位张风子将止血的针法教了姻先生。”

    皇后对张风子的事早有耳闻,既然提起来了,就想问个清楚,“都说张风子和番僧学了些妖术,你亲身体会可是如此?”

    张风子就因这样的罪名下了大狱。琳怡身子坐的更直,“依妾身来看,针术和灸术在《病能论》和《史记》中都有记载,最早可见《黄帝内经》,绝不是番僧的妖术,姻先生给妾身针灸过后,还依照张风子所说写了张方子,这样内外兼治妾身才得以痊愈。”

    皇后听着拿起矮桌上粉彩荷花茶碗来浅酌了一口,抬起清亮的眼睛看向琳怡,“你是知晓本宫会问起张风子的事,所以早就想好了怎么为张风子辩驳,”说着目光微深,“本宫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极聪明伶俐的,只是你年轻难免太过大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想清楚,免得言多语失,惹祸上身。”

    这是告诫她不要动太多心思,皇后娘娘向来和蔼,能直言告诫她已经是万分严厉。张风子的事她还该不该接着往下说,若是说多了,恐怕皇后娘娘立即就会让她退下。

    虽然已经是立秋,却没有半点的风吹进来,琳怡的领子上立即感觉到汗浸的濡湿。这次进宫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一步走错前功尽弃。琳怡仔细听着内殿里的声音,皇后娘娘这样说必然有她的深意。

    琳怡脸上肃然,忙起身跪下来,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攥起了拳头装作是十分紧张的模样,“皇后娘娘训斥的是,妾身是想要替张风子说话,那是因为妾身受他恩惠,所以才拿定主意,若是有机会必然实话实说,刚才皇后娘娘问起,妾身心中大喜,一是能尽到臣子的忠心,二是能得偿夙愿还了恩情,话就多了起来。”

    皇后牡丹花的护甲轻轻一动,琳怡的头更低了些。

    “你倒是不瞒着本宫,”皇后说着叹口气,“起来吧。”

    琳怡这才慢慢地站起身,退到一旁站着。

    皇后神情庄重看不出喜怒,“张风子的药方你可记得?”

    琳怡忙道:“妾身记得。”

    “写下来,改日本宫让太医院瞧瞧,是不是如你所说,张风子用的不是番僧伎俩。”

    琳怡心中一轻,张风子的案子压了几个月,如今朝中争论海禁之事,现下正是该提起的时候,皇后娘娘刚才对告诫她,是做给那些眼线看,好让人知晓她和皇后娘娘并非早已经串通好。

    宫人准备好纸笔,琳怡走过去写药方,提起笔来手一抖墨顿时滴在纸上,琳怡歉意地看向旁边的女官,女官颌首重新换了一张纸,琳怡又写错了一次,这才将药方呈上去。

    皇后只看了一眼就吩咐女官将药方放起来。

    “女眷都去哪里了?”皇后问起来。

    旁边的女官忙回道:“都在御花园里。”

    皇后颌首看向琳怡,“陪着本宫走走。”

    琳怡行礼应一声,轻手轻脚地跟在皇后身边侍奉。

    出了景仁宫,往东走就是内宫的小花园,命妇都聚在那里说话。

    女官在一旁禀告,“凤仪亭已经收拾好了,娘娘去那边小坐吧!”

    凤仪亭是皇上大婚之后特意为皇后建造的,原来不过就是花园中的八角小亭,后来推翻重建,亭顶是一只凤头,周围是能拆卸的雕花窗,到了夏天将窗子摘下挂上纱帘,被风一吹就像一只飞翔的凤凰,故名凤仪亭。

    “都说你针线上细致,康郡王的衣服常有些别致的花样,上次惠和郡主进宫还说起来,我看那手做的盘扣是极好的,比内务府送上来的精致许多。”

    琳怡低头道:“只是粗劣的本事,在福宁时见过绣娘做,自己就改了改,大家会觉得好看,是因为之前没有人在扣子上下功夫,不过只是中看不中用,不太好系,放在袖口做些点缀倒是好。”

    皇后娘娘颌首,像是想到了什么仔细思量,“本宫年轻的时候也爱做些小东西,族中姐妹不少,京里还有几个手帕交,大家聚在一起总想着自己身上出些彩,只有在佩戴上下功夫。”回想起那些日子过的很畅快,一转眼间,她身边的人都不在了,她做了皇后不但没让他们得利,反而受了牵连。

    要不是太后娘娘看重的惠妃在大选前崴了脚,也不会选她为后,大家都说她命格极贵,乃是天意如此。现在想想,她情愿和惠妃对换,哪怕在后宫做一个籍籍无名的贵人,孤老宫中,尚能保住全家性命。

    皇后想着看到自己宫鞋上的凤凰,嘴角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年少时的意气终究不敌岁月蹉跎。皇上变了,她也变了。她不能怪皇上情薄,皇上也不要怪她为自己盘算。花园里的青竹落在青石路上,遮出斑驳的影子。

    琳怡陪着皇后走过去,一阵风吹过正觉得清凉,隐约听到不远处有争执的声音,皇后皱起眉头,旁边的女官立即道:“是谁在那里?”

    青石路转弯处走出几个宫人,接着是一位身着粉色妆花褙子的命妇。琳怡忙低下头向来人行礼,那人也顾不得其他,上前给皇后娘娘请了安。

    “丽嫔不在宫中歇着怎么倒来了这里?”皇后表情平和,声音中却带着威严。

    丽嫔脸上明显露出惧意,可不知想到了什么,脊背却挺直了些,对着皇后娘娘跪下来,“皇后娘娘,您救救臣妾肚子里的孩子吧!臣妾就算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皇后娘娘。”

    这样熟悉的话,就算在内宅也是常见的,妾室向来这样求正室,尤其是丽嫔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生怜爱。

    “太医院不是已经诊治了?你只要按时服药,好生养着,自然该有好转,”皇后说着看向丽嫔身边的女官,“若是身边人手不够,本宫多给你拨几个伺候。”

    女官吓得腿抖忙伏地道:“奴婢该死,奴婢劝不住主子,奴婢不敢硬拦主子。”

    丽嫔趁着这个机会东张西望不知道在找谁,皇后娘娘仿佛也没有看到似的,也不让人将丽嫔扶起来,叹口气低头看着丽嫔,“你到底想要本宫怎么做?”

    丽嫔仿佛看到了希望,慌忙道:“奴婢听说做些法事能为孩子祈福,眼看就是中元节,最是灵验,宗室营里有妇人因此保住了孩子,”眼睛一转看到琳怡,才想起琳怡是宗室妇,立即向琳怡求救,“那个长宁师太为僖嫔姐姐治好了病。”

    听到提起长宁师太,琳怡目光一缩,避开了丽嫔的注视,不由自主地还向后退了半步。

    皇后注意到琳怡的异样,沉吟片刻让人将丽嫔扶起来,“你先回去歇着,我问问情形自有计较。”

    丽嫔还不肯走,过去搀扶的女官低声道:“娘娘您莫要乱动,小心伤了肚子里的龙种。”

    丽嫔这才软下来。

    等丽嫔一行人走远,皇后娘娘在凤仪亭里坐下,琳怡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半晌,皇后抬起头看琳怡,“这里没有旁人,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琳怡跪下来,低下头,“妾身不敢乱说。”

    皇后道:“但说无妨。”

    琳怡抿了抿嘴唇,“妾身也请过长宁师太为老夫人治病……臣妾觉得长宁师太徒有其名,不可信。”

    皇后讶异地看向琳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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